第107章 亞拉欣之死（下）
侍從如同是午夜的幽靈一般，于死亡的陰影中出現(xiàn)，時機(jī)恰好，不偏不倚。他踏著緩慢而無聲的腳步，踱至寶座之前，沖著座上之人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到無可挑剔的悼念禮。
“你！”亞拉欣指向侍從，面色蒼白，“這是怎么回事？快……快去叫人收拾一下！”
侍從的嘴中爆發(fā)出一陣愉悅的笑聲，但那目光卻異樣的冷靜。
“偉大的亞拉欣大人哦，您不愧為一方精神領(lǐng)袖，遇到了這種詭異之事，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要人收拾殘局。您是擔(dān)心弄臟您華美的宮殿嗎？還是說……”侍從湊到了亞拉欣的耳邊，悄然低語，“您早就習(xí)慣這種小場面了？”
亞拉欣嘴唇顫抖，揮手推開了侍從，“沒聽到我的話嗎？快去把人叫來！”
侍從向后一退，輕巧地越過地上的脂肪，立在了臺階的邊緣，“那您想叫誰來呢？”
“還有誰？我的信徒們！”
“啊，信徒們，您確定……您還有信徒嗎？”侍從背過身去，看向了臺階之下，“一百年前，您可是親手葬送了自己的信徒們，您難道忘了嗎？”
“你在說些什么瘋話??？我創(chuàng)辦悼念者才不過三……”
亞拉欣的眼中恍然失神，記憶沖破了虛幻的囚籠，將血淋淋的過去帶到了他的面前。
“人體獻(xiàn)祭……一百年前的人體獻(xiàn)祭……還有這次的……這是……夢？”亞拉欣猛地抬起頭來，望向了身前的侍從，“你究竟是誰??？”
侍從發(fā)出一聲輕笑，緩緩回過頭來，面容已經(jīng)和剛才截然不同。
“信徒？”亞拉欣一眼認(rèn)出了眼前之人，“你是那個信徒！”
“很榮幸您還記得我?！毙磐竭肿煲恍Γ⑽⒐淼?，“據(jù)說能夠知道自己身處夢中的，都是精神力極為強(qiáng)大的人，更何況是夢中之夢。順帶一提，您知道何為夢中之夢嗎？”
亞拉欣對眼前之人的說辭毫無興趣，他從寶座上跳起，一步上前，鉗住了信徒的脖子。
“這是你搞的鬼？快把我放出去！”
“如果我是您，就不會這么粗魯?shù)貙Υ莫z卒?！北M管被鉗著脖子，但那信徒說起話來卻絲毫不受影響。
“獄卒？你說我是你的囚犯？你竟敢把我當(dāng)成囚犯？”亞拉欣暴跳如雷，他單手抓著信徒的脖子，將其提拉至半空中。這副年輕力壯的身體有著無窮無盡的力氣，這一刻，他沒來由地懷念起年輕的感覺。
他要永遠(yuǎn)保持年輕，但絕不是在這個惡心的夢中。
“大人，您真是貪婪有余，而理智不足啊?！毙磐洁叭灰粐@，“您真的覺得，您能在夢中殺死我嗎？”
話語間，信徒的身體融化為一灘脂肪，從亞拉欣的指尖滴落。
接著，那信徒重新以侍從的模樣從一旁的陰影中走了上來，手中端著一盆清水和一罐食鹽。
亞拉欣惶然地看著走近的信徒，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被他洗滌的女孩也不知在什么時候復(fù)活了。那女孩保持著一絲不掛的狀態(tài)，在他的面前低聲啜泣。
砰！
亞拉欣一拳揮向侍從，盆罐落地，憑空消失。而侍從又溶解成一灘脂肪，從陰影中重新走了出來。身前，少女啜泣依舊。一切就像是永遠(yuǎn)卡在幾幀之間的老電影一樣，重復(fù)著不可逾越的輪回。
“夠了！”亞拉欣嘶聲大吼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全都給你！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披著侍從皮囊的信徒停在了原地，將鹽罐撒入清水中，又將清水倒在地上，沖掉了一地混雜不清的脂肪，“我早就告訴過您我想要什么了。我替您殺死了二十二個人，替您取來了二十二個器官，您回報給我的是什么？‘奉神使徒的祝?！?。您真的覺得，我需要您那一文不值的祝福嗎？”
“你……想要獻(xiàn)祭儀式的流程……”亞拉欣突然想起了這信徒的要求，“不……不行！我絕對不會告訴你！?！?p> “是嗎?！毙磐降恼Z氣平靜，“你身為祂的信徒，卻只會用這隱秘的儀式來延續(xù)你可悲的生命？你知道嗎，在北方，當(dāng)凜冬到來的時候，暴殄天物可是死罪——不過，已經(jīng)無所謂了，我已經(jīng)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了?！?p> “……！”
縹緲的遠(yuǎn)處，鐘聲響起。冗長而低沉的波動穿透石墻，宛若為誰而鳴的喪鐘，亦如將死之獸的悲鳴。
“啊，午夜已至?！毙磐轿⑽⑻Я颂ь^，閉上雙眼，“您知道嗎？外面的世界才剛到正午十二點。但夢總是與現(xiàn)實向顛倒，所以這里響起的是午夜鐘聲。夢中之夢是亡靈最喜歡的地方，而午夜，是亡靈最喜歡的時間?！?p> “你……”
“噓！”信徒將手抵在了嘴唇上，比了一個息聲的動作，“快聽，他們來了?！?p> 十二下的鐘聲后，余音漸息，隨之而起的，是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一個……兩個……三個……十個……百個……
數(shù)不清的腳步在接近，聲音透過拱門，回響在空蕩蕩的神殿中。
“他們吃起人來可不分你我。我也該告辭了，請享受您最后的盛宴吧。”
信徒行了最后的悼念禮，隨即看向空中的某處。下一刻，他的身體被光所包圍，憑空消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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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體神殿，腦室。
男人輕撫棺壁，繞著石棺而走，雙眼盯著其中的老人。
突然，那老人如同是受到了電擊一樣，全身猛地一彈。胸前新縫的傷口撕裂開來，露出了殘破而缺水的肺部。
老人雙目圓睜，面部猙獰得幾乎要撕裂五官，但從那無神的瞳孔來看，他并沒有從自己的噩夢中醒來。
伴著一陣詭異的抽搐，老人的身體上開始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黑斑，乳白色的蟲子順著胸前的裂口鉆出，瘋狂地逃離老人的身體。
黑斑緩慢地擴(kuò)散，仿佛要刻意延長這場戰(zhàn)役一般。在男人的注視，斑紋連成一片，覆蓋了體表的尸斑，最終。它們匯聚于心口，完成了會師，將純粹的死亡帶給了這具茍延殘喘的身體。
“我真慶幸我看不到那些家伙。”男人輕聲一笑。
“你總會看到的?！迸赃?，一個身穿異域服飾，口攏面紗的女人輕聲說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亡靈永遠(yuǎn)都游離在你的身旁，他們無法傷害你的身體，卻能夠啃噬你的夢境。”
“是嗎，”男人淡淡一笑，“那么，我很慶幸我不會做夢?！?p> 女人微微抬起了頭，她想說些什么，卻被男人提前打斷了。
“十分感謝您的幫助，拉瑪小姐。您可以回去了，我的助手會將您安全送回的?！?p> 拉瑪站在原地，并無舉動。
“還有什么事嗎？”
“我只是在想……你為什么要我把這個人帶到夢中之夢，如果你想殺死他的話，在現(xiàn)實中就可以做到?！?p> “因為這個人沒資格死得這么安寧?！蹦腥嘶卮鸬?，“還有什么問題嗎？”
“我……”拉瑪遲疑了一下，“我可以旁觀嗎？旁觀你的……儀式？說實話，我對這些秘法還挺感興趣的，或許有助于我對夢境的研究。”
男人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就我個人而言，真的很希望能夠和您一同見證祂的偉大神跡，但就現(xiàn)實情況而言，恐怕不行?！?p> “為什么？”拉瑪不解地問道。
“祂是執(zhí)掌秘密的神明，在祂的儀式中，僅能有一人存活，而這個將身心奉獻(xiàn)給祂的人，也要為祂保守一輩子的秘密：不可道其名，不可言其事?！蹦腥苏f著，輕吻了一下拉瑪?shù)拿骖a，在她的耳邊低語著。
“現(xiàn)在，為了你好，快點離開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