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我心如磐石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八,皇帝正式首次南巡。行前,諭稱本次南巡,正欲體察民情,詳知吏治。一應沿途所用已令在京所司儲備,毫不取之民間。凡經(jīng)過地方,百姓自當各安其業(yè),毋得遷徙遠避,反滋擾累。如哪個官員敢于悖旨私征,一經(jīng)發(fā)覺,定從重治罪。是日,駐蹕于永清縣。十月間,皇帝沿永定河經(jīng)順天府、河間府,到山東德州。
十月初八日,至濟南府,觀趵突泉,題【激湍】二字。至初十日,便至泰安州,仰望泰山,皇帝道:“無怪乎圣人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言,這泰山果然雄姿奇秀。”
秋日清晨尚有幾分料峭寒意,寒山石階上尚有清霜凝結,山壁之間松濤陣陣,霧凇沆碭,深吸一口氣,便有凜冽清新的氣息盈滿鼻翼之間。
皇帝看向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太和皇額涅年事已高,朕已命人準備了肩輿,今日登上泰山山頂,于山頂歇息一夜,正可觀賞明日的旭日東升奇觀,如何?”
太皇太后頷首,“好啊,皇帝自去吧,莫讓我這老人家攪了你的興致?!?p> 靈璧跟在太皇太后身側,扶著她上了肩輿,“奴才跟在太皇太后身邊伺候,如何?”
“誒,”太皇太后嗔道:“年輕人趁著這會子功夫還不逛去?我有太后和蘇麻陪著呢,你自登山去,讓哀家看看你腿腳可還來得?!?p> 皇帝亦道:“是啊,德妃同朕一道登頂,聽說玉皇頂之上的碧霞靈佑宮甚是靈驗,求子、求壽、開光皆可應驗。”
靈璧來時,便是想為胤禛、胤祚、菩薩保三人求平安符,聽皇帝如此說,周身似是灌入了無窮的力量,宮人遞了手杖來,靈璧擺擺手,拎起裙角,一步步往山頂而去。一路沿著石階而上,不多時便見盤道之上有一石牌坊,走在靈璧前頭的皇帝道:“這第一道天門是明朝時建的,此處是天梯之始,門邊的天下奇觀石碑便是前明時遺留之物。一天門之北便是孔子登臨處,”皇帝遙遙一指,“嘉靖皇帝時的濟南府同知曾言,此地是必游之處,你可要去看?”
靈璧搖頭,“奴才的目標是山頂碧霞靈佑宮,舍卻此地,卻往何地去?”
她如此堅定,額上已生細汗,卻非得自己登上山頂去,皇帝頷首,一行人又往前去,越往山頂,山道越發(fā)陡立,先起跟著的如貴妃、僖嬪等人看著那盤錯于云海的石階,望而生畏,便穿了肩輿來,端嬪走在靈璧之后,看著她過了中天門,喘著氣道:“德妃娘娘,您不累嗎?我要傳肩輿了,可要為您傳一個來?”
靈璧倚在路旁大石上,冰涼的巖石使她熱得發(fā)燙的身子微微涼下來,她擦了擦額角細汗,道:“姐姐若想傳便傳吧,我還不累。這里可見中溪山,你看?!?p> 端嬪順著她的手看過去,寒石之間一條白練飛濺,她笑道:“泰山實在不負天下第一山的傳聞,果然一步一景,濃淡相宜。”
青筠取出懷爐里的紫砂小茶壺,斟了一碗尚且溫熱的茶給靈璧,茯苓氣喘吁吁地道:“真難為這丫頭,看著瘦瘦小小的一個,卻有這樣的力氣,主子爬多遠,她背著這個物件爬多遠?!?p> 青筠又從小油紙包里取出靈璧愛吃的點心,“奴才從前本就是在御花園打理雜務的,那可比這個累,主子要爬山,中途或渴或餓可不成,奴才自然要準備周全?!?p> 靈璧也不嫌臟,捻了一塊點心在手里,另一只手接著那碎屑,“這是你的辛苦,我可不能浪費了?!?p> 只略歇了歇,靈璧復又往山頂而去,過了中天門,便是泰山之中險而又險的一段,皇帝在前頭等著她,見靈璧轉過來,道:“泰山奇?zhèn)?,皆在此處,山壁陡峭,路險難行,卻可直達碧霞靈佑宮南神門?!?p> 靈璧遠眺,盡頭處便是南天門,東為飛龍巖、西為翔鳳嶺,兩山皆似刀削斧鑿,山路陡絕,明人曾有詩記云:拔地五千丈,沖霄十八盤。徑叢窮處見,天向隙中觀。重累行如畫,孤懸峻若竿。生平饒勝具,此日骨猶寒。說的便是此處了,皇帝朝著靈璧伸出手,“此處數(shù)千石階,極為難行,朕牽著你走?!?p> 靈璧看著他結實有力的手掌,終是按下心中的渴望,道:“既來拜神,便需虔誠,古人一步三叩首登山,如今奴才無需叩首,卻連路都走不動了嗎?萬歲爺只管在前頭走,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您回頭時,奴才一定在您身后?!?p> 皇帝頷首,“好,朕信你?!?p> 二人復又往前去,靈璧沒有回頭,在她身后,貴妃同惠妃、僖嬪坐在肩輿上同行,那山勢太陡峭,僖嬪緊緊握住肩輿扶手,皺眉道:“早知如此便不該來了,若摔下去,這條小命可不保!”
貴妃搖著團扇,瞥了她一眼,“要不說人家得寵呢,咱們這么多人,能跟上皇上的,可不就那一個嗎?”
惠妃只冷冷勾起唇角,如同一只蟄伏于山林之中的獸,靜待時機,擇人而噬。
越往上去,便越覺天空如一線,飛龍翔鳳欲傾欲墜,似有萬斤威壓而下,而在兩山之間的盡頭,便是南天門據(jù)守,夾岸高山,一片蒼翠,靈璧早已汗?jié)裰匾拢囿?、茯苓二人也被她遠遠地拉開,皇帝回頭時,便見她臉蛋通紅,顯然是累極的模樣,卻仍是咬緊牙關,直往上去。
昔日木頭美人,今日是石頭美人,心如磐石!
皇帝略停了停,待她走到自己身側,伸手扶住她細瘦的胳膊,“無論去何處,你可以倚靠朕,無需如此疲累?!?p> 靈璧看向皇帝,她的鬢發(fā)早為汗水濡濕,面上是從未有過的狼狽疲態(tài),他亦是累的,卻目光堅毅,她靠向皇帝,驀地想起辛棄疾的詞,“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丛囀?,補天裂。如此,這余下的路便要勞煩萬歲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