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凈世白蓮（中）

　　一朵白蓮，空中搖曳，是那樣的嬌嫩，是那樣的純凈。

　　這剎那間綻放的光彩仿佛籠罩了整個王陵，但這其實是一種錯覺，一種很難以分辨的錯覺。

　　就在更加靠近內(nèi)城的一座宮殿之中，一個英武的漢子隨手撇下了他那七尺有余的巨刃，在他那一雙虎目之中，搖曳著一朵極為美麗的白蓮。

　　“有人在這里入道上三重?”

　　裘開山的話語雖然是問詢，但卻無比踹定的，周圍幾位巡捕司的行者跟在他身后，卻只是面面相覷，再瞧他們的雙瞳，空無一物。

　　一個慵懶的胖子踱步而至，那一層層的肥膩甚至都疊在了一起，真就好像是一坨行走的肥肉。

　　裘開山也是這么想得，卻不敢輕易得罪這樣一個胖子，那些行者也是這樣想得，卻不敢輕易抬起他們的低賤的腦袋。

　　“鄭胖子，”裘開山問道：“你覺得是哪家的弟子在此刻沖關(guān)，瞧著這白蓮心相，總覺得那么古怪?！?p>　　“可不是么，”鄭訜雙面微瞇，笑道：“瞧著氣息，像是佛門弟子所為，不過這白蓮異象卻更像是那個教派的后人?！?p>　　那個，整日供奉白蓮凈世普度圣母的教派。

　　“這回的差事，越發(fā)有意思了。”鄭訜的聲音幽幽轉(zhuǎn)響，又悄悄消弭。

　　距離他們不算遠(yuǎn)，一位滿臉涂著油彩的男子悄悄止步，往那天猛殿的方位瞥出一眼，在他的眸子里，似乎也搖曳著一朵秀美的白蓮。

　　只是，能夠感應(yīng)到這樣一股力量的又何止他們?nèi)耍浅喟l(fā)藍(lán)瞳的漢子，或是那拄著鐵拐的老人，亦或是那好似黃金熔鑄而成的漢子。

　　但要說誰人感受最是明顯，還是逃不過喬家兩位郎君。

　　這朵白蓮在人眼前搖曳著，無論是睜開眼還是閉上眼都無濟于事，因為這朵白蓮本就是不存在的，連無形二字都算不上。

　　這就是心相，上三重高手的標(biāo)準(zhǔn)。

　　這是神靈恩賜的力量，習(xí)武之人窮盡一生也難以企及的力量。

　　喬大郎見識過這種力量，所以更知道這股力量的可怕之處，這是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是習(xí)武之人凝聚精氣神三寶才能施展的力量。

　　故有言表：下三重者養(yǎng)精蘊氣，交鋒之中多依靠拳腳兵器，走得是力道與輕功的路子；中三重者聚氣匯神，武斗之中卻是靠著駭人內(nèi)力，用得是萬變不離其宗的內(nèi)力；上三重高手卻是神源聚意，憑借心相力量便能力敵千軍萬馬。

　　心相，是習(xí)武者從凡俗逐漸蛻化的過程。

　　那是陸地神仙一般的力量，凡人永遠(yuǎn)無法理解。

　　凈世白蓮，凈世教的路子?

　　“和尚，你叫什么名字?！眴檀罄奢p聲問道。

　　釋鴻生歪歪頭，似乎是在靜想自己難不成真的沒有介紹過自己么?

　　“小僧，釋鴻生，法號：普翰?！?p>　　若不是看這情形似乎是不太方便的，那估計他還有摸出那卷度牒也給他們看看，他的所作所為都是佛理，出家人總是不打誑語的。

　　“鴻生?”

　　喬大郎於出一口氣，贊嘆道：“真是個不錯的法名，你也沒有愧對你這法名。”

　　鴻生，真是個恰如其和的好名字，看著和尚，各種各樣的武學(xué)手段層出不窮，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懂一些，這樣的和尚難道不應(yīng)該叫鴻生么?

　　不過喬大郎轉(zhuǎn)念又想，自己和老二的功夫放在哪兒也是一等一的好手，這和尚卻是聞所未聞，難不成是自己的名聲太小了?

　　“小僧還是要勸一勸兩位施主的，”釋鴻生全身都被那朵白蓮包裹著，“兩位施主如今怕是難以勝過小僧，何必要在這里白白賠上性命。”

　　喬大郎還是沒什么反應(yīng)，也許他是在拖延時間，又或者是在考慮得失。如果換作了旁人，到了這種時侯縱然沒有轉(zhuǎn)身逃走，也一定會竭力辯白，因為心相是這世間最為恐怖的力量，這是天下人都無法避免的思維。

　　數(shù)百年來，心相力量的絕對偉大早就根植于天下人的心靈，據(jù)說當(dāng)初創(chuàng)造出心相力量的第一位上三重，便是建立了八百年陳景王朝的開國皇帝。

　　除了同樣擁有心相力量的人，否則無論是誰都不敢站在這樣一位強者的面前。

　　喬大郎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都和他全無關(guān)系。他不是那些愚民，當(dāng)然知道縱使是上三重中最頂尖的武者也不可能天下無敵，但他也更加清楚一點……

　　他代表不了天下，也絕不是心相的對手。

　　他不辯白，是因為他的心中還有這習(xí)武之人的傲骨，他的脊梁雖然不算長，卻也是寧折不彎的挺直。

　　他不逃跑，是因為他知道在擁有心相力量的釋鴻生面前，一個中三重高手和下三重簡直別無二致，逃根本就不現(xiàn)實。

　　“老二，你說說看，我們應(yīng)當(dāng)做些什么呢?”

　　喬大郎靜靜的站在這里，那張臉上淡漠的全無表情，仿佛與剛剛那個急躁的自己并非同一個人似得。

　　喬二郎此刻才開口道：“我好像聽一人與我說過，這做人可以癡傻也可以貪婪，行走江湖的可以殺伐也可以瘋狂，但是……做人不能無所不用其極，走江湖的，還是要講一個道義，為人臣的還是要問一句忠義的?！?p>　　不愧是我的兄弟，傻得像我……

　　喬大郎既不動怒，也不曾有什么反應(yīng)，臉上還是冷淡淡的全無表情，只是看著他那緊攥的手，那繃得鼓脹的筋骨，他的心顯然也沒有這臉上的那般冷靜。

　　兄弟，你這真是成全了我這個癡傻的哥哥啊……

　　喬大郎心中生愧，卻偏偏笑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那眷戀權(quán)勢的人，自始至終也只有一人，而這個一直默默無言的兄弟，卻是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跟著自己在這死人墳頭藏了十年……

　　而今日，他還要再遷就自己一次……

　　也許，這就是最后一次了……

　　風(fēng)漸漸多了些，將那灼灼燭火吹得暗了，冷風(fēng)如刀，喬二郎俯下身，將喬大郎的衣襟拽緊，好像是生怕他會感到冷。

　　“看來，小僧這些話都像是這瑟瑟冷風(fēng)，作了無用功。”

　　釋鴻生展顏一笑，他何止是忘了如何表達(dá)痛楚，他甚至連如何判別苦惱郁悶的能力也隨著他的情愛隨風(fēng)消散了。

　　這，也算是西天極樂世界了吧。

　　不知為何，在這樣的戰(zhàn)局之中，三人竟然都有閑暇能思慮一些不明所以的瑣事，也許這些旁人看來的瑣事，反倒是他們的‘天下事’。

　　喬大郎朝著喬二郎伸出一只手，手指微微勾動，他知道自己的兄弟藏著怎樣的寶貝，如今再不去搶奪，只怕就沒有機會了吧。

　　誰人怪，自己還是個貪婪的家伙呢。

　　蒲扇大的手覆上了皮包骨頭的小手，就像是父親的手覆上了孩子的手，溫暖而又讓人心安。

　　今兒個讓你這人，占個便宜罷……

　　手掌心并非是劇痛，而是一種發(fā)酥發(fā)軟的麻木。

　　那大手松開，一只朱紅毒蛛默默趴在他的手上，那一對紅得發(fā)紫的長螯已然刺入他那枯槁的手心，那股令人麻木的躁動順著他流動的血液傳遍全身。

　　“十年來，就養(yǎng)成這么幾只，”喬二郎指著自己的脖子，哪里也趴著一只一模一樣的的朱紅毒蛛，笑得很開心：“你估計都惦記我好些年了，給你呀，那真是糟蹋了?！?p>　　血，流的更快了……

　　天下萬毒，唯有蛛蝎二者，能活血灼肉，這是毒物天性所致。故有《天性論》，言明天下萬物之天性，這毒蛛便是化血為食的兇物，可若是能活用這蛛毒，卻能做到活血化瘀之奇效，實為古怪。

　　“糟蹋就糟蹋了，瞧你這熊樣。”

　　“不是你的寶貝，你當(dāng)然不心疼?！?p>　　喬大郎笑了，卻也落了淚，很丑，他本就長得不好看，這又哭又笑，難看的要命。

　　“咱們還有多少時間，麻利些?！?p>　　他這般問著，就像是再問一個與自己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問題。

　　“不好說，這可是玩兒命的玩意兒，”喬二郎并肩而立，笑道：“約摸著再有一炷香咱們就會經(jīng)脈漲碎而死，死得會很窩囊呢?！?p>　　“那你想要窩囊么?”

　　喬大郎這般問著，這般旁若無人的問著。

　　“自然是不想，”喬二郎笑道：“咱們死也得有點名聲不是?！?p>　　“那……拼死個上三重的名聲如何?”

　　“好主意，你總算聰明過一回了。”

　　“老子一直都很聰明……”

　　話音未落，他們的身子已然如箭一般竄了過來，凌空翻身。

　　釋鴻生翩然后退，目光卻仍凝注前方，卻見那兩人從半空之中墮下，腳尖輕點地面，方待再度躍起，一股陰冷的掌風(fēng)卻已經(jīng)朝著釋鴻生撲面襲來。

　　天真……

　　釋鴻生一言未發(fā)，仰面便是翻身一斜，那掌風(fēng)卻是貼著鼻尖擦身而過，再唰得一聲揮出僧衣袖擺，一道衣氈好似一條麻黃匹練，削向兩人的雙眼，其招數(shù)之犀利，卻在不復(fù)往日的佛門慈悲。

　　招招，奪人性命！

　　喬大郎迎面而上，冷哼一聲，一雙肉掌齊齊一翻，卻又好似帶出一對氣勁靈蛇，變招之迅速，可真是間不容發(fā)。

　　“妙哉，妙哉，施主這一招倒是有些韻味?！?p>　　衣擺戛然而止，竟然在那巧勁之下斜著轉(zhuǎn)出一道弧線，將那斜削變作了直刺，剎那間仿佛看到了五道一模一樣的麻黃衣擺，這一招看似毫無新奇機巧。但是運功之快卻喬大郎生平鮮能見得，在這一瞬間，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上三重高手的風(fēng)采。

　　那種簡單的招數(shù)，絲毫不拖泥帶水，就好像是道門弟子口口相傳的那句：

　　‘大道至簡’

　　“這位施主，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