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跟先生走得太近的人,都會死?”
“你是說,全天下的人都恨不得殺了先生?”
這莫名的話語,令荊鳥赫然抬頭,卻見那原本清秀可人的和尚竟顯得那般猙獰,一張秀氣的臉上猶如暴風(fēng)將近般的陰沉。
他猶如一只飛騰的大鵬,攜著常人難以企及的狂風(fēng)海浪,卷起一陣陣黑霧,只在頃刻間便將自己的脖頸鉗住,不算健壯的左臂毫不費力地將自己舉起,那種窒息感在瞬息間籠罩了他的全身。
顯然,自己已經(jīng)徹底激怒了這位曾經(jīng)的師弟,溫文爾雅的形象也在此刻蕩然無存。
左半邊身子形同枯骨的瘦和尚不知自哪里掏出一串極長的佛珠,捻在掌心細(xì)細(xì)盤索著,口中依舊不忘誦讀那些經(jīng)文典藏,但這一段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聽過的,哪怕自己對于其中那些西域梵文一無所知,也大小知道這些文字構(gòu)成了一篇在佛門廣為人知的經(jīng)文。
《往生咒》!
一旁笑嘻嘻的胖和尚普讖卻是淡然一笑,冷冷的盯著眼前的荊鳥,哪怕看到這樣一位重傷垂死之人,也不見他的眼中流露出半分慈悲。
“荊鳥師兄,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呢。”
青薈將自己曾經(jīng)的師兄高舉起來,猶如鐵鉗般堅實的左手牢牢拷在他的脖頸之上,只要他微微施力,這條不值錢的性命便要永遠(yuǎn)沉眠在這片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師兄?”
荊鳥強忍著那涌上心頭的窒息感,朝著青薈碎了一口:“我可沒有你怎么個不忠不孝的師弟,也絕不會有妄圖弒師的同門!”
有氣無力的誶一口唾沫當(dāng)然無法擊中青薈的臉龐,但那些沉痛的言語就好似一柄鋒利的尖刀,深深扎進了青薈的心里,同時也將那被封鎖在他心底的猛獸徹底釋放了出來!
這絕不是什么被人戳中痛點的感覺,而是那種當(dāng)你終于釋然并決定要從此想善的剎那,心中的惡念依然未曾消退的感覺。
這不是痛苦,卻比痛苦更加令他感到厭倦。
“你不喜歡我管你叫師兄,那便不叫了,就叫你的名字?!?p> 那張臉上永遠(yuǎn)都是這樣明媚的笑容,就連言語之間也依舊是那副柔和的聲線,但他越是溫和,荊鳥心中的恐懼便有增無減。
如果說之前的這個人還可以被稱之為自己當(dāng)年那個師弟的話,眼前這個人已經(jīng)完完全全變成那一夜里,那個令人膽寒的青鳩了。
“荊鳥,你應(yīng)該還記得咱們那個師傅吧,他還好嗎?”
似乎是感到無趣了,青薈的左手漸漸松開,任憑那個被他鉗在手心的男人緩緩滑落在地,那串上等的檀香佛珠輕輕盤索著,滿臉的慈眉善目仿佛是在昭示著這樣一位佛學(xué)新秀的存在。
“你還有臉提師父,你這個弒師的小人?!?p> 荊鳥全身都已脫力,只得跪坐在地上,看著這個師弟默默站在自己的身前,一如十多年前的自己。
“弒師么,老爺子應(yīng)該是死了呀,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青薈默默放下手中輕捻的佛珠,仰頭看著天邊的繁星,不知心中到底還有幾番盤算,但所有人都能聽得出,剛剛那句話似乎讓他身上的什么東西煙消云散了。
“普松師兄,還望師兄助力,將此人押解歸寺,師弟還有些許俗事須得清理,不便在此逗留,先行一步?!?p> 青薈雙手合十,恭恭敬敬朝著那猙獰的瘦和尚施了一禮,身形好似鬼魅般在半空中連踏數(shù)步,猶如一支激射而出的利箭,漸漸不見了蹤跡。
“你……有沒有覺得青薈師弟這一次的態(tài)度不太對勁?!?p> 胖和尚普讖頭一回失去了那副招牌似得笑面彌勒模樣,臉色也漸漸凝重了許多,他望著遠(yuǎn)去的青薈,雖然同在羅相寺里修行了十?dāng)?shù)載,但那樣的氣息卻真是頭一回在青薈師弟的身上感受到。
“有么?”
普松隨意地拿右手拎起已經(jīng)被他點戳了昏睡穴的荊鳥,一雙冰冷的眸子同樣朝著那遠(yuǎn)去的背影探去,最終也只是長長的嘆一口氣,言語道:“你應(yīng)該也清楚,青薈和我們其實是不一樣的,我們從小到大都在佛寺里誦經(jīng)念佛,但是青薈的出身卻與我們截然不同?!?p> 這當(dāng)然是事實,其實整個羅相寺里真正的僧人寥寥無幾,除了普松普讖兩個形影不離的胖瘦和尚以外,正兒八經(jīng)研修佛理的也只有大師兄和他那兩個弟弟三個人,若是非要擴說,那便只能加上個耐不住性子的小師弟,除此之外的諸多僧客,其實都是被師父感化,從此洗心革面,進而出家為僧。
“不過話說回來,師弟當(dāng)初被秦施主救回來時當(dāng)真是嚇了小僧一跳呢,身負(fù)重傷之下卻能撐到那種地步,除了秦施主的斷續(xù)丸以外,這位師弟也絕非尋常人可以企及啊?!?p> 普讖看著被普松拎在手中的荊鳥,琵琶骨的傷勢非常明顯,一身內(nèi)力也幾近廢除,哪怕是此人獨修的幻心術(shù)應(yīng)當(dāng)也要大受影響,畢竟下半輩子這人都別想在雙手上運用幾分氣力了,就連骨頭都有所損傷。
對于江湖人而言,廢掉他絕對比殺了他更加令人恐怖。
“師兄慎言,”普松安然道:“為僧者計,不宜妄言?!?p> “唉,也許今日之事當(dāng)真不該讓青薈師弟摻和進來。”
普讖默默站在原地,普松的左手再度扳回原處,復(fù)作擎天之狀,哪怕是刺骨的寒風(fēng)依舊甘之如飴。
呼嘯的寒風(fēng)吹過山崗,人影早已消失不見,一如這些高來高去的江湖高人的風(fēng)范,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何時離去,也許唯一知道這一切的也只有那呼嘯的寒風(fēng)與天際上的點點繁星。
何家莊的夜晚不知為何變得極其綿長,這種壓抑感絕非尋常人能夠感知到的,唯有常年陪伴在夫人身邊的老一輩才能依稀辨別出今夜的恐怖,而當(dāng)這份恐怖擺在面前的時候,沒有人還能保持從容。
恰好,金嬤嬤就是這樣的一位‘老一輩’。
“算一算也有十幾年未見了,嬤嬤近些年身體看來還算硬朗吶?!?p> 就在這樣一個無人的角落,到底自己為何會走到此處早已記不清了,但當(dāng)看到眼前這個清秀和尚的臉,想來干練的金嬤嬤登時臉色煞白一片,仿佛看到了地獄的惡鬼。
一模一樣的臉龐,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笑容……
這種相像早已不是什么兄弟親人可以言表的,完完全全就是當(dāng)年的那個人,甚至已經(jīng)過了十幾年的光陰,歲月仿佛都沒能在這樣一個男人的身上駐足,那份容顏自始至終都未曾變過分毫。
“原來……是……青鳩少尊……老奴白瞎了這雙眼睛,竟然不識得您的真顏,實在該死……該死……”
支支吾吾,金嬤嬤也只能這樣勉強與這位曾經(jīng)的主人對話,她的年歲雖說足夠作這人的奶奶了,但依舊不敢抬起頭多看哪怕一眼。
“您這是說得哪里話,小僧回憶往昔之時,依然記得是嬤嬤一手把小僧拉扯大的,更何況如今青鳩依然不復(fù)存在,在嬤嬤眼前之人,不過是一介山中愚僧罷了?!?p> 青薈慢慢蹲下身去,作勢要攙扶起這位將他撫養(yǎng)長大的老婦人,但他似乎忽略了一點,那就是能夠在那樣的江湖里活到今天這個歲數(shù),這位金嬤嬤又如何只是靠著一個能擺正自己位置的腦子?
一抹耀眼的寒芒,到了!
想必認(rèn)識這位金嬤嬤的任何一人也難以料到,這樣一位年歲已過甲子的華發(fā)老太婆,竟然能有這這樣干脆利落的身手,更不會料到這樣一個老管事還會隨身攜帶著一柄七寸短鋒,便是將這兩點都琢磨透了,也不會料到她會拖著老邁之軀行刺一位武道好手。
可偏偏,這一切都發(fā)生了,而且發(fā)生得那樣的理所當(dāng)然,就仿佛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只可惜,縱然是這般以有心算無心的手段,卻依然奈何不得眼前的和尚,金嬤嬤幾度妄圖將手中短鋒再往前遞上一寸,卻終究只是妄想,那只雪白如玉的手猶如一只鐵箍一般牢牢得鉗住了自己那只老手,便是半寸三厘也難以動彈分毫。
其實這本不算是多么令人費解的事情,金嬤嬤自己也只是抱著拿自己這條賤命去搏一搏的心性才赫然出手的,她既然是從小便看著他長大的嬤嬤,自然也清楚這青鳩的本事,想要靠著這樣的手段取勝,本來就是要依賴于運道多上一些的。
“少尊手段非常人所能企及,倒是老身高看了自個兒一眼,反倒是鬧出這樣的笑話,實在是徒增笑料爾?!?p> 金嬤嬤慢慢泄去手中力道,她如今早已年過甲子,一身氣力本就比不上那些個精壯的半大小子,更何況單論內(nèi)息功力來看亦遠(yuǎn)不如青鳩少尊深厚,任憑她如何手段也決計奈何不得這位不請自來的少尊了。
“嬤嬤說得哪里話,您這此行此舉不過是在為主盡忠,小僧如何能言您不是?!?p> 秀氣的和尚微微展露笑顏,可這張臉上的溫柔遠(yuǎn)比殘暴的猙獰更加令人膽寒。
這一點,金嬤嬤同樣心知肚明。
天不渡
近期希望改一改文風(fēng),閱讀了一些韓式和日式的輕小說,總覺得自己寫著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