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老二看看自己被震得發(fā)麻的右手,他試圖讓那只手緊緊攥成一只拳頭,但即使是這樣簡單的握拳卻也變得極為艱難,而在手心的最中央,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哪里慢慢沁出一抹本不屬于自己的緋紅。
他嘗試著調(diào)動自己身體里幾乎不存在的那點兒微薄內(nèi)息,但顯然這些內(nèi)息全然無法抵御這股緋紅氣息的侵蝕,而更加荒誕的一點是——伴隨著這抹緋紅的不斷壯大,他心中那股無名之火也隨著壯大。
“怎么,你這是在給我撓癢癢么?”
與之前全然不同的冰冷笑聲讓圓老二的心神在剎那間收回,他震驚地抬眼看向宇文浩,卻見得他此刻依舊保持著剛才的架勢——巋然不動。而無論是那逐漸明顯的獰笑還是他雙眼之中那股抹不去的戾氣都仿佛是在提醒他,眼前這個人已然不再是之前那個爽利的江湖好漢,反倒更像是一位蓋世賊王。
這種變化當(dāng)然不會是毫無緣由的,恰恰相反,只要是眼睛未曾瞎了的人都能清晰得看到那剛剛被他錘擊過的十?dāng)?shù)處穴道之上隱隱沁出的緋紅之色,而那種看似溫和喜慶的顏色也絕不是什么好東西。
‘大意了,大意失荊州啊?!?p> 雖然依舊擺著這么個架勢,但此刻的宇文浩與之前的別扭模樣絕對是有著天壤之別,圓老二甚至忍不住暗自叫苦,越發(fā)覺得自己這人簡直就是個賤骨頭,干嘛非得接下這么個吃力不討好的活計,這切磋如今變成的搏殺,當(dāng)真是要連自己這條賤命也撂在這兒嘍。
更可怕的是,他們?nèi)缃袼鶗壕拥倪@處別院本來就是有意選擇了較為偏僻的地段,住在此地的不過就是他宇文浩、自己還有那位西蜀唐門的秦老先生三人而已,昨夜晚宴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水,現(xiàn)如今可是連個勸架的都尋不得了。
就在他們相互對峙僵持的時候,那股緋紅之氣也在不斷壯大著,它們就在圓老二的眼前逐漸衍生,縱然是這個從未拜讀過任何一本醫(yī)書典籍的糙漢也能看出宇文浩身上逐漸成形的線條便是所謂的奇經(jīng)八脈。
他不知道那些逐漸鼓脹的肌肉里到底蘊藏著怎樣的力量,但無論這份力量如何驚世駭俗,對于他而言都沒有什么差別了。
事實也是如此,他圓老二再怎么說也不過就是個下三重的武夫,拿刀拿槍去欺負(fù)尋常人還好說,遇上了內(nèi)力豐盈的中三重好手,無論是四重天還是六重天都沒有什么區(qū)別。
“嗷?。 ?p> 低沉卻又清晰的嘶鳴聲陡然響起,卻見得宇文浩的雙眼早已染上了絲絲縷縷的血紅,臂膀看似隨意得一掄,便已掠至圓老二的身前,那好似出自蠻荒之中的可怕獸性使得圓老二感到一陣頭皮發(fā)麻。
“瘋了、瘋了……”
圓老二一面嘟囔著,一面干脆就撒丫子逃開,這宇文浩現(xiàn)在顯然沾染了些不知道來由的詭異玩意兒,如今估摸著是連人都分不清了,若是留在此地那真就是要找死了。
他能夠在這燭嵐山地界混跡這么些年,靠得從來都不是所謂的‘天生神力’或是那些可笑的勇武,而是惜命、謹(jǐn)慎和明確自己這點斤兩的自知之明。
當(dāng)他眼看著宇文浩的拳頭將那地上的石板擊得粉碎的時候,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了慶幸與卑微,慶幸于自己剛剛的謹(jǐn)慎又一次挽救了他的性命,卑微于他那淺薄的見識存在著如此大的誤區(qū),哪怕是他眼中精修暗器與毒術(shù)的西蜀唐門弟子依然能夠擁有如此強勁的身軀,這樣的橫練功底已然超過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眼見一擊不中,宇文浩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中的獸性更顯兇猛,此刻的他就好似一只餓極了的狼。
“年輕人倒真是能躁騰,這大清早的便是不睡覺,也不該在此折騰我這一把老骨頭?!?p> 沉穩(wěn)的聲線仿佛一支強心劑,恰到好處地扎進了圓老二的心底,數(shù)道銀芒好似連珠炮般從他的面前劃過,徑直刺入了宇文浩那赤膊的上半身,淡淡的緋紅煙霧便順著那修長纖細(xì)的銀針慢慢涌出、緩緩消散。
宇文浩的身體停下來了,就仿佛是那些神怪戲本里被往腦門上貼了黃符的尸鬼一般靜立在原地,那不斷涌出的緋紅霧氣似乎是在不斷消磨他的內(nèi)息,但這反倒令他的氣息不斷壯大,伴隨著那雙眸子逐漸變得清明,他的氣息也變得更加深邃、可怕。
圓老二拍拍自己沾滿塵土的下擺,畢恭畢敬地站在老人的身側(cè),既不敢多說一句話,也不敢多做一件事。
氣氛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結(jié)了……
“年輕人,你……”
老人似是無意的長音令圓老二心神一緊,不知這位性情難以捉摸的老人心底里到底打著怎樣的算盤。
老人不知從哪里端出一盞香茗呷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這個被憋得滿頭大汗的漢子,眼中透露出的滄桑令人難以窺探他的心思,但同樣也令他與尋常人的距離逐漸拉長,因為任何人看到他都不會忽略掉他的不凡。
很快,他手中的杯盞又不知如何消失不見,似乎他從來都未曾拿起過這樣一只杯盞,又仿佛是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兒,這兩只眼珠子里頭盡是揶揄之色。
似乎是噎了這一句話頭,老爺子頓了頓,才笑道:“可是有些饑渴?”
這一輪,也合該是他圓老二噎一回嘍。
他那腮幫子拉得好長,似乎是沒料到這位江湖先輩竟然能憋出這么一句話來,不過他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沒營養(yǎng)的話頭,只是這會兒面對的這一位實在不是他能輕易應(yīng)付的,話到了嘴邊上晃蕩兩下,最后還是讓他自個兒又給噎了回去。
“老爺子神機妙算,照您現(xiàn)如今這么一說,咱這也覺得肚子里空蕩蕩的,賊不舒坦?!?p> 圓老二畢恭畢敬地拍著馬屁,小山一般健碩的身板兒不知何時起便已極為自然地躬成了蝦脊,看模樣這同樣不是頭一回這般做了。
老爺子瞧著他,直瞧得他心里發(fā)毛,只得陪著笑臉兒。
這位秦老爺子似乎是得了興致,一只手緩緩抬起,一根手指頭也就這么直愣愣地指向了他的身后,笑道:“你呀,倒是個機靈性子。只不過這腹中饑渴絕不是老頭子我能醫(yī)得的,還得去求一求這位姑娘?!?p> 圓老二順著老爺子的指頭一路瞧過去,卻見他身后早已站立著一位俏生生的小女婢,上好的素錦綢衫本不該用作婢女的服飾,但無論是衣擺款式還是針線縫痕都毫無疑問是給女婢穿戴的樣式。
莫看他圓老二在這燭嵐山地界也算得上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在那癸風(fēng)寨里能是一舉奪得了第二把交椅,但這樣細(xì)致的好料子他卻是一輩子也未曾穿過,更不必說拿來給下人穿戴。
這姑娘向他斜瞥一眼,看那大塊大塊的腱子肉明晃晃得杵在那兒,不由得捂嘴輕笑,又去看那長喘著粗氣的宇文浩,一雙眸子里登時異彩漣漣。
圓老二默不作聲地朝他身上瞥一眼,無論是身板還是模樣都遠(yuǎn)不及自己來得雄壯,昨夜也不知他給自己作了些什么手腳,渾身皮膚都變得極為細(xì)致白皙,整個人都仿佛變作了戲本子里常說的那類奶油小生。
他再看看那女婢,不知她為何會對這樣一個看起來遠(yuǎn)不如自己這般威武的漢子起了興致,身上的腱子肉不自然地抖動著。
只可惜無論如何抖動的肌肉也不可能再吸引任何一道好奇的目光,那位婢女踱步走到秦老爺子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詢問說:“嬤嬤囑咐過諸位貴客都非尋常人,昨夜的酒水雖烈,卻是絕挨不住諸位貴客的?!?p> 她朝著秦老爺子嫣然一笑,右手從腰間扯下一只銅鈴輕輕搖曳。
只聽得環(huán)佩叮咚,庭院之外快步走進來一對對端著木質(zhì)餐盤的青衣少女,都是一水兒的婢女打扮,這清晨的朝食本就不易食用過于葷腥之物,這些女婢獻上的自然也都是清口解乏的膳食,看著品類倒是齊全得很,想來那滋味應(yīng)當(dāng)也是絕佳。
桌椅板凳自有山莊里的侍從安排,倒也無需多加費心。照理說他們是山莊之中的貴客,無論如何也不該放任他們在這庭院之中進餐,不過現(xiàn)如今宇文浩的氣息雖說是愈發(fā)壯大了,卻終究還未能徹底清醒,秦老爺子干脆便守在這兒品盞,這些下人也就只能聽之任之。
圓老二陪著老爺子用餐,也算是見著了大場面,這里一道道小菜大都是素食,但做法卻是極為精致,嘗起來的味道那自然也非尋常,這十?dāng)?shù)道小菜的品味較之昔日他癸風(fēng)寨里大當(dāng)家六十大壽那年開辦的百雞宴,那可真是令他汗顏。
便是素來無肉不歡的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到底是個趴在山上的土鱉兒,這小日子跟人家這大戶人家當(dāng)真是沒得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