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五,酉時,夜幕還未完全降臨,天邊還泛著一線霞光。
知府衙門接到戶部令,貢錦于今晚抵達鱧化,各地方府衙皆要確保平紗貢錦的順利通行,接到命令后,云棠立即執(zhí)行,吩咐屬下大開南北兩門。
北門外,扈江碼頭。
徐大彪站在護欄旁的高處,望著一眾苦力,囑咐道:“兄弟們,今夜之事不能有任何差池,做得好每人獎勵十兩白銀,做得不好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們,希望諸位兄弟在今晚的事情上各司其職,齊心齊力的完成?!?p> 方徇低頭不屑的小聲嘟囔:“說的好聽?!?p> 這番恩威并施的言辭,石皓聽在耳中,只當放屁,不明白的還以為坤沙幫如何如何厚待苦力,但如今大家都知道坤沙幫是想讓大家送死,做替罪羊,誰還會聽他這些狗屁廢話,還獎勵,給誰獎,死人?
“幫主放心,我等定當竭盡全力護佑這批貨物出離鱧化城地段,不負幫主重托?!狈结咦鞒鲆桓币曀廊鐨w的樣子,率先表忠心道。
“我二牛也會盡全力保護貨物的?!庇钟腥苏f道。
“誓死護佑?!?p> 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接著大家齊聲喊道:“誓死護佑,誓死護佑……”
“大家如此說,徐某就放心了,我在這里多謝兄弟們的鼎力支持?!毙齑蟊雺毫藟菏?,謙遜無比的說道。
接著他又看了看天色,神色瞬間變得肅然,厲聲說道:“大家現(xiàn)在就回到自己的司位上去,一切謹慎小心?!?p> 大家應是,各自離去。
待眾人走遠,徐大彪的嘴角泛起了一絲冷意。
石皓直接回到清風渡,方徇緊隨其后,兩人落座后,石皓說道:“方徇哥,一會兒我去探底,你告訴兄弟們,一炷香后到這里集合,千萬囑咐大家小心?!?p> “好嘞,石頭,一切都聽你的,我這就去?!?p> 方徇也不耽擱,直接出了清風渡,準備挨個去傳話,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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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堂主,屬下是云大人手下捕頭莫廣,奉大人之命前來聽從堂主調(diào)遣,這次大人借調(diào)六縣衙門精壯三百余人,另擇知府衙門皂隸、精壯二百人,共計五百余人,一并交由堂主指派。”
北城內(nèi),與北門相距百余丈的巷子里,黑壓壓一片,全是人,為首二人中的一名臉上有刀疤的壯漢抱拳向另一人小聲說道。
另一人則是千虎堂堂主祁士離,只聽他笑著說道:“哦,本堂主這次也是傾巢而出,率幫眾三百余人,如此一說,我方人馬共計八百余,那么今晚要拿下坤沙幫應該是十拿九穩(wěn)?!?p> 莫廣笑著附和道:“想來絕無問題?!?p> 頓了一下,祁士離又說道:“根據(jù)安插在坤沙幫內(nèi)部的細作傳回的消息,坤沙幫將會埋伏在岸邊,待供錦運到碼頭上了貨船,便會動手搶奪?!?p> “我們只需等坤沙幫冒頭,便來個黃雀在后,直接送他們上路,不要手軟,一個不留。”祁士離雙眼盯著城中的主干道,語氣平靜的說道。
“另外,那批平紗貢錦我們就不必管,想來云大人肯定會安排好?!逼钍侩x猶不放心,又叮囑了一句。
“是,莫廣謹聽堂主吩咐。只是……”莫廣先是應是,后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莫捕頭有話直說,不必吞吞吐吐?!逼钍侩x瞥了莫廣一眼,說道。
“屬下聽聞外界傳言,說是坤沙幫幫主徐大彪乃是小成境初階的強者,不知若是此事為真,堂主可有應對之策?”莫廣說道。
祁士離聽到這話一臉恍然,卻又不覺得意外,他捋了捋胡子,笑著說道:“此事莫捕頭盡管放心,那人由我對付,你盡管應對其他人,莫要辱了自己的捕頭威名便是?!?p> “既如此,屬下便放心了,我這便去探查一下碼頭那邊的動靜。”莫廣神色突然變得恭敬無比,說道。
祁士離點了點頭。
莫廣靠著墻根,身手矯健的騰挪翻越,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祁士離繼續(xù)注視著城中主干道,眼睛眨也不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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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江邊,一艘極不起眼的破舊小船上。
一張陳舊的短腿四方桌,三張蒲團擱在三側,兩個人。
石皓掀起布簾,還沒往里走,就聽到兩個人夾槍帶棒的聲音。
一人說:“外面?zhèn)餮郧Щ⑻蒙偬弥魇莻€無惡不作,為非作歹,只知聲色犬馬的紈绔大少,今日一見,傳言確有一真之處。”
另一人說:“人……人都說……說知府大……人是個胸無點墨,昏庸無能,只知……知溜須拍……馬的狗官,今日一見,見……見面不如聞名嘛?!?p> 石皓一聽,滿頭黑線,他笑著坐在空余的那張蒲團上,抱拳道:“云大人,祁兄。”
坐在上首位置的云棠,本來鐵青著臉,見到石皓后,神色瞬間緩和了許多,他沖著石皓輕輕點了點頭。
這已經(jīng)算是云棠對后輩的極大禮遇,當初金老向他推薦呂大木的時候,他其實并不看好這個年輕人,心說這樣的年齡,有什么閱歷,能有什么好主意解決當前的困局,不過金老的面子不能博了,于是就懷著敷衍的心思見一見,也算對金老有個交代。也就是這一見,改變了這個叫作呂大木的年輕人在他心中的想法,說是刮目相看一點都不為過,他的眼光,策略,計謀,手腕,無一不讓他震驚。這也奠定了后來在得知坤沙幫將要劫貢錦時,云棠心中想到的第一人就是呂大木,這才有了二人如今的合作。
后來的某一天,云棠再一細想,心中的震驚更是無以復加,他甚至覺得可怕,似乎如今的局勢都是那個叫作呂大木的年輕人在一步步推動,落子見全局,非將便奪帥。
“大木兄……啊,你可來……了,呃,可想……死我了?!逼钕蚰洗蛄藗€酒嗝,依舊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說著胡話。
石皓直接無視他,看向今天穿了一身樸素長袍的云棠,說道:“大人,我剛剛去摸查過坤沙幫的底,他們的人馬都埋伏在岸邊,及靠近碼頭的幾艘載有貨物的船上,而且似乎人數(shù)不少,身手矯健,不知大人可有把握……”
石皓雖然沒有把話說的太明白,但云棠一聽就知道他要講些什么,他可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精。只聽他說道:“你所說之事,我昨日已經(jīng)得到消息,似乎坤沙幫的靠山,“奉壹”在鱧化分舵的舵主龍苛向青禳分舵求援,借來了不少人?!?p> “奉壹”石皓心中大驚,他瞬間明白了許多之前沒有想通的事。
“大木,你聽過奉壹?”云棠發(fā)覺呂大木的神色有恙,問道。
“哦,沒聽過,第一次聽說?!笔脑铺纳桑s緊隨口敷衍了一句。
云棠點了點頭,也不對奉壹多做解釋,繼續(xù)說道:“不過你大可放心,我在先前就打算趁著這次機會,滅了奉壹那亂賊組織的分舵,所以三日前我就已經(jīng)八百里加急,向圣上遞上剿賊的折子,乾北兵馬司接令,已指派岷嶺邊衛(wèi)軍出兵三千,蕩平鱧化分舵,現(xiàn)在可以說是兵馬圍城,那些亂賊插翅也難飛?!?p> “大人考慮如此周全,是呂某多慮了?!笔┞牶?,笑著說道。
云棠擺了擺手,并沒有接話。
“云……大人,若……是上面允許的話,你……是……是不是也想趁這個機會將我千虎堂也一并抹殺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突然響起。
只見祁向南正拿著一壺酒往嘴里倒,見兩人看過來,沖二人咧嘴一笑。
別說,之前云棠的確有這樣的想法,只是上面不發(fā)話,他也不敢擅自行事,再說邊衛(wèi)軍也不會聽他的,單憑自己的人手還滅不掉千虎堂,而且那祁士離似乎是小成境高階的強者,也不好惹,云棠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對于此時這千虎堂少堂主的突然發(fā)問,云棠只當作沒聽見。
“云大人,祁兄,呂某就先行告辭了,時間一長,恐生其他事端?!笔┫蚨艘槐?,笑著說道。
也不等二人回話,石皓就行色匆匆的出了小船,直接去尋方徇。
方徇此刻正在食船上秘密組織人手,準備等下給坤沙幫來個暗度陳倉。
石皓想也不想的就來到了食船,這是之前二人就商量好的。他一上來,也不廢話,直接說道:“林大哥,情況有變,直接帶著兄弟們執(zhí)行第二套方案,偷梁換柱?!?p> 方徇先是一愣,接著說道:“那我馬上給兄弟們重新制定行事步驟及分配任務?!?p> 方徇雖然不明白石皓為什么突然改變行動方案,但他知道石頭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他只需要執(zhí)行就好。
石皓點點頭,他之所以不是自己去分配,是因為這些人更愿意聽方徇的話,可能是他更擅長與人打交道,也可能是他那為眾人謀福祉不遺余力的形象已經(jīng)深入人心。
方徇說干就干,坐在中央直接給大伙重新指派今晚行動的具體任務。
石皓則是悄悄的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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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莊園。
鱧化分舵。
龍苛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自斟了一杯酒,又給對面的閆峰滿上一杯。
二人一同舉杯,輕輕碰了一下,相視哈哈大笑。
在他們看來今晚之事已成定局,現(xiàn)在只等消息傳回,貢錦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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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驃下已經(jīng)從那護衛(wèi)口中探知,龍苛正在莊園中飲酒,而且還有一人正在與之對飲,想來那人就是青禳分舵的舵主閆峰?!?p> 距離鱧化分舵不遠的一處灌木叢中,密密麻麻擠滿了輕裝軍士。一名黑衛(wèi)兵,向身穿盔甲的將軍匯報道。
“好,傳我命令,一旦那邊動手,我們便立刻沖進去,除了這二人若可能就活捉外,其他奉壹成員不用留手,就地格殺,這二人也可視情況而定,活捉不了,便格殺勿論。”將軍望著前方的莊園,語氣平淡的命令道。
“是,將軍,驃下立刻傳令?!焙谛l(wèi)兵神色一肅,領命道。
灌木叢中不一會兒就傳出了簌簌聲,及兵器的嗡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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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門口,牽引著無數(shù)人的心弦。
鱧化城里的百姓不會知道,這里即將發(fā)生一場殺戮。也許很快就會知道,會聽到聲響,但他們不會站出來,因為怕死是人之本性。
戌時。
南門口響起馬車壓在石道上發(fā)出的“硌吱硌吱”聲,在這寧靜的黑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緊接著,一輛輛馬車駛進鱧化城,輕騎、護從分列左右,壯工緊隨其后。
由馬車入城開始,一場緊張且扣人心弦的各方角逐正式開始,塵埃誰落,將舉成敗。
車隊出了北城門,駛過沿江道,停在扈江碼頭,在為首之人一聲“扛貨登船”的大喝后,壯工齊齊將貢錦扛在肩頭,排列有序的登船。
“動手”
埋伏在岸邊與船上的坤沙幫眾,及鱧化、青禳兩分舵的精銳,在接到徐大彪的命令后,全都手持兵刃,沖向碼頭。
沒有喊打喊殺聲,只有短兵相接,兵器碰撞的鏗鏘聲,火花四起。
那名為首的輕騎將軍明顯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半晌,反應過來的他,瞬間大驚失色,大喊道:“敵襲,迎敵?!?p> 輕騎將軍很膽怯,他只是個吃太平糧的掛名將軍,根本就沒見過這等陣仗,況且他所帶來的人一共加起來只有二百余人,對敵作戰(zhàn)他更是完全不會。他從沒想過,有人敢膽大包天的劫取皇家之物。
此時,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帶來的輕騎、護從、壯工相繼倒下,哀嚎遍野,撕心裂肺的叫喊。
就在此時,從城中突然沖出大批人馬上了沿江道。
輕騎將軍立刻精神一振,他以為是救兵趕到,于是他大聲呼喊道:“兄弟們,堅持住,我們的救兵來了。”
其實,這位輕騎如此理解也沒有錯,祁士離等為了自己,同樣為了得到某些利益,鞏固自己在城中的地位,殺坤沙幫,也是幫了這伙運送貢錦的護衛(wèi)。
祁士離帶來的人一上來就沖入戰(zhàn)團廝殺,一時間戰(zhàn)況愈加混亂激烈。
“他姥姥的,狗日的祁老狗,敢在背后陰老子,老子就看看今天誰死誰活?!?p> 徐大彪本來看著即將一邊倒的局勢很是高興,不想眨眼間又有一伙人加入戰(zhàn)團,局勢瞬間變得不明朗,他定睛一看,原來是祁士離那老狗帶來的人,他惡狠狠的罵道。
“徐老二,不要動那么大火氣,馬上你就不會為這些事煩心了。”祁士離也看到了徐大彪,他笑瞇瞇的說道。
“什么?”徐大彪完全不知道這老狗在說些什么。
“因為……你馬上就要死了?!?p> 祁士離說著,腳下猛然一動,閃電般出現(xiàn)在徐大彪身前,化掌為拳,一拳擊向徐大彪的眉心。
“砰”的一聲,只見徐大彪倒飛出去十幾米,直挺挺的砸在地上,身體一個勁的抽搐,他的眼睛外凸,睜的老大。
也許他到死才明白,為何他一個小成境初階的高手,居然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祁士離不再看徐大彪一眼,他又一拳放倒兩個坤沙幫的人,一步一揮拳,一步一出腳,皆有人倒下。
戰(zhàn)況愈演愈烈,局勢變得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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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城郊莊園里。
一場屠殺正在進行著。
鱧化分舵精銳盡出,剩下成員雖說不算烏合之眾,但也強不了哪兒去,他們哪里是這些戰(zhàn)場廝殺無數(shù)次的正規(guī)軍的對手。
當岷嶺邊衛(wèi)軍踏入莊園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莊園里面的人是送人頭的。
當龍苛等了半天,等來的卻是這個消息,他氣的摔杯掀翻石桌,還與多年老友閆峰反目。
也不怪閆峰,他帶來這么多青禳分舵的精銳,可能全部要折在這里。
不過,他倆也不是傻子,短暫的爭吵后,直接進了暗道,逃離了莊園,放棄了這里的一切。
剩下的,就只有邊衛(wèi)軍在收割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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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戰(zhàn)局打響,兵刃碰撞,廝殺聲四起的時候,那艘被壯工扛上貢錦的貨船,再沒有引起這些人的關注。即使有聲響,也瞬間被廝殺聲淹沒。
此時,扈江水下突然冒出數(shù)十人,個個黑衣蒙面,他們悄然的從貨船掩蓋的另一側登船。
片刻,一捆捆嚴密包裹的貢錦被繩子提著放入水中,一捆落水后,被水下之人解開,又將一捆事先準備好的綁上,讓船上之人拉起擺放原位。如此往復,一炷香的功夫,全部完成。
眨眼之間,船上一切恢復原樣,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只不過,若是細心觀察,還是能夠發(fā)現(xiàn)船上的濕漉水漬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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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個時辰后。
扈江碼頭的戰(zhàn)斗,在岷嶺邊衛(wèi)軍的加入下,局勢驟然間一邊倒。
不一會兒,坤沙幫、鱧化分舵、青禳分舵的大部分人馬就被邊衛(wèi)軍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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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風渡。
石皓一襲灰袍,站在船頭,望著碼頭的方向,喃喃道:“今夜塵埃落定,唯差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