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還要從洛墨十歲那年說起,那日正是洛墨生辰,陪著娘親去護國寺上香正被該寺住持攔下,說‘令媛有天凰之命,但其一生命途多折,恐有亂凰之象。名字寓意也不甚好,可惜木已成舟不可再改了……興許涅槃可解,難,難如登天?!?p>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洛墨盯著阮紅袖那張表里不一的臉,良久,頭偏向一側(cè),淡淡道:“青提,掌嘴?!?p> “洛墨,你說什么?!”
不僅是阮紅袖,站在洛墨身后的青提也愣神了片刻。但不可置信是一方面,大膽的青提在確信了自己沒有聽錯后便向阮紅袖那邊走去,而阮紅袖則是一臉的不屑。
“公然呼喊皇后的名諱,這也是犯禁之一,阮妃妹妹怕不是還沒開始抄,所以腦子里一點都沒有?”等湊近了,洛墨接著道,“還是說,阮妃妹妹一個賜字削得不夠,還想再加點什么?”
語畢,便將目光投向遠處背對著幾人的老嬤嬤,但笑而不語。
“你……呵!”方才才惹惱了太后,且太后已有整治自己的意圖,若是再被其知曉自己又犯宮規(guī)打了她的老臉,自己定得不到好果子吃,阮紅袖心道。
“青提,掌嘴三十?!?p> 荔枝眼珠一轉(zhuǎn)便走到了阮紅袖身后,兩手扶住其肩膀,而青提則隱晦地遞給了她一個會意的眼神,隨后迅速揚起了手。
啪。
一聲脆響傳來。
阮紅袖的眼中立即有淚水浮現(xiàn),但又很快憋了回去,不僅如此,還半瞇著一雙眼。
不多時,掌嘴結(jié)束,收回手時青提還意猶未盡地捻了捻手指,而后與荔枝一同退到洛墨身后。
“阮妃,記著今日的教訓(xùn),否則以后就不止是掌嘴這么簡單了?!迸R行前,洛墨淡淡看了雙頰紅腫的阮紅袖一眼,心道青提這幾下打得著實解氣,便轉(zhuǎn)身欲走。
“謹遵娘娘教誨!”
即便行著半禮,也掩不住其眼中的恨意滔天。
回了鳳儀宮,進入正殿前要經(jīng)過一片園子,看著那光禿禿的土地,洛墨道:“荔枝,改日在這里種點什么吧,若有蔦蘿則最好?!?p> 感嘆自家小姐終于想開了,荔枝心下一喜,連連答應(yīng)了。
……
“小姐,小姐!”
正在寢殿里思考的洛墨被荔枝猛地一推,立馬回了神,略帶不滿道:“荔枝,好好的你推我作甚?”
“我的小姐哎!剛才內(nèi)侍通報了那么半天您竟都沒有聽見么?”荔枝夸張地捂了嘴,“皇上,皇上來了!”
聽到這一稱呼,洛墨詫異道:“你說誰?”
“皇上來了,就在正殿等著您呢!”
皺了皺眉,洛墨本要說出口的不見被咽了回去,此舉實在于理不合,且會給后宮眾人一個新后無理取鬧的印象,對自己今后行事不利。所以便是再不想見也要去見。
一路上,洛墨的腦子里不斷閃現(xiàn)前世的幾個畫面,無不是冷漠與狠心舍棄,只覺憤怒越發(fā)積累,連旁邊的荔枝說了什么都沒聽進去,洛墨生出一股沖上去將其掐死的沖動。
待真?zhèn)€見到那人的側(cè)臉,洛墨心里頭反倒安寧下來——你鐘離卿真心待我如何,不真心待我又如何,我復(fù)仇要的也不過就是一個皇后的名頭罷了,等我完成了復(fù)仇再同你合離,此后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擾。
啪嗒,啪嗒。
不知名液體的滴落之聲在這偌大的空間顯得尤為突兀。
雙手被溫熱的手掌捧起,乍然抬頭看到鐘離卿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接著是張揚而毫不凌亂的眉,還有那目不轉(zhuǎn)睛注視著洛墨掌心的一雙丹鳳眼。
一驚,飛速地抽回手,同時也牽動了掌心的傷口,使得洛墨嘶了一聲,這時發(fā)覺是因為方才自己攥著拳頭太過用力使得尖細的長指甲陷入肉里,將掌心的嫩肉給扎破了。
“秋月,你這是怎的了?”沒等洛墨回答,那人轉(zhuǎn)頭道,“小陶子,宣太醫(yī)!”
……秋月?
多么久遠的稱呼。
左丞相之嫡長女,洛墨,字秋月。
十五歲那年,初春,丞相府的梨花開得正好。樹下埋著娘親自釀的桂花酒,洛墨正蹲在那徒手挖著土,挖了半天,好不容易見著個封壇的紅布,喜不自勝,正將那裝滿了桂花酒的酒壇子拿出來捧在懷里。一聲突兀之音‘你就是洛秋月罷’將她駭?shù)秒U些把酒壇子扔了,少年趕忙過來接。
少年少女四目相對。
自此,成了那帝后情深的一段佳話。
……
“這……”太醫(yī)來得極快,瞟了洛墨掌心一眼便知那是如何造成的,不過有些話注定不可宣之于口,只得悄悄抬眼看向洛墨。
“先前幫宮女拔草時劃傷的,不礙事,勞煩太醫(yī)給我包上即可。”
太醫(yī)依言照做,分明是再簡單不過的操作卻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左邊是皇后的微笑,右邊是皇上探詢的目光——簡直度秒如年。終于,合上藥匣子,老太醫(yī)點過頭抬步便走,健步如飛可稱得上是生平最快了。
目送老太醫(yī)出了門,殿內(nèi)的二人一陣無言。
“秋月,承乾宮還有不少折子沒有處理,你且好生歇息……”鐘離卿首先打破了沉默。
截口打斷了鐘離卿的話,洛墨后退兩步行禮道:“臣妾恭送皇上?!?p> “……那我改日再來看你。”補上未出口的那半句,鐘離卿正要轉(zhuǎn)過身子,卻聽洛墨道:“看就不必了,我朝不過歷經(jīng)二代,如今正是需要加以鞏固的時期,皇上還是以國事為重較好。所以,今后若無大事,皇上便不必來了?!?p> “秋月你……”
大概是沒有料到一向乖巧可人的洛墨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鐘離卿微微揚了眉,只是看著那垂首斂目的模樣久久無言。
心煩的人終于走了,洛墨舒了一口氣,心中不知作何想,自然忽略了那人轉(zhuǎn)身剎那目光中流露的一抹悲意。
當然,若是洛墨能知曉自己此刻的這一段話能給朝中帶來多大的反響,即使是再給她幾次機會重活,這也斷斷不會出口。
殊不知有些事,陰差陽錯或是無心插柳,總是有其原定的軌跡,非人之一念可做更改。
次日一早。
給太后請過安,回了鳳儀宮的洛墨見荔枝正在忙著種蔦蘿,便起了下手幫忙的心思,只是這話任荔枝和青提任何一個聽到都會覺得是晴天霹靂——只因為皇后娘娘的動手能力實在強得可怕。
原因無它,就拿去年中秋來說,好心的皇后娘娘去廚房幫忙做月餅,卻不想最后搞得遍地是面和調(diào)料,整個廚房都無法幸免。其實換做常人來講也很難以理解,可事實如此,分明十分簡單的東西到了洛墨手里就會亂成一團糟。
而這一切就被忙里偷閑出來遛彎的鐘離卿給看了個正著,見洛墨毫不顧忌形象地蹲在地上種植,其目光就沒從那沾上泥巴的華麗裙擺上移開過,半晌,又搖搖頭,想起了什么似的離開了。
到了午間,坐回凳上的洛墨揉了揉發(fā)麻的腿,這時她才留意到自己的裙擺已經(jīng)臟得不成樣子,忙去換了身清爽的衣服回來準備用膳。
“娘娘,皇上賞了您兩匹云錦,并命我?guī)硪粡堊謼l?!?p> 小陶子幼時便是鐘離卿的內(nèi)侍,二人一同長大感情甚為深厚,瞧見小陶子這一臉笑瞇瞇意圖討賞的模樣,心里也絲毫不會覺得別扭,相反,覺得這小太監(jiān)很有趣,便叫青提去拿了些銀子來送他出門。
云錦沒什么可看的放在一邊,洛墨展開字條。
‘
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卿到覺得此言之于秋月而言略有不妥,才過了一日不到你那身上的華服便叫我看不出本來模樣了,也是叫我驚嘆得很。贈你兩匹云錦去制些新衣裳罷,不夠再找我拿。
你手還未好,還是莫要摸土了,再者那手法也著實粗糙得很,等你改日手好了,來承乾宮,我教你吧。
’
胸中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
一氣之下,洛墨扛起那兩匹云錦便向門口走去,等出了鳳儀宮才想起來自己此舉有傷大雅,不過既然開了弓便沒有回頭箭,否則這事便要被宮人門口口相傳并加以夸大,最后會變成個什么狗血模樣都不一定。
入了承乾宮的大門,只見鐘離卿的身形幾乎被滿桌奏折擋住了,不仔細看幾乎無法辨認。
一折接著一折,手下筆走龍蛇。
前世的鐘離卿后五年均是使用左手寫字,而現(xiàn)在的他仍是使用右手,這讓洛墨不禁疑惑,難不成這年紀增長了寫字的習(xí)慣也會改變么——答案是否定的,不過這與目前的自己也沒多大關(guān)系,便放下云錦準備出去。
“秋月,你怎么來了?”
“我來將這兩匹云錦交還于你,”直起身子,理了理裙擺,洛墨接著道,“你接著忙罷,我先回去了。”
“可是云錦不合你意?”
“約莫是吧,顏色不怎么喜歡。”說這話時洛墨才仔細瞧了那云錦一眼,顏色倒是個鮮亮的,只是合不合意沒什么重要的,不想收鐘離卿的賞才是真實用意。
“唔,”頓了一頓,鐘離卿轉(zhuǎn)頭對另一邊揚聲道,“小陶子,去我?guī)旆坷?,把那軟煙羅拿來?!?p> 本想阻攔,洛墨被那一副認真的樣子硬生生止住了行動,即便自己對鐘離卿再痛恨、再厭惡,也不可否認他其實是一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此時貿(mào)然打擾反倒顯得自己不懂事。
曾經(jīng)同床共枕的陌路人。
雖然這一世的他也許什么也不知道。
很快,小陶子抱著個軟煙羅回來了,在鐘離卿的眼神示意下又一并拿起了原先被洛墨撂下的兩匹云錦,然后便跟在洛墨后頭,二人一同出了承乾宮。
“娘娘,皇上對您可真是沒得說?!毙√兆佑U了一眼洛墨的神色,道。
“皇上待我們自是極好?!甭迥沽搜郏樕系谋砬榱钊丝床环置?,又聽小陶子接話道:“這南地的湘國阿,一共就向我們大昌進貢了四匹軟煙羅,其中只有一匹被皇上留在了私庫里。這不,嘉延宮那位也曾找過皇上要,就是被拒了,聽說回去后不高興了好久呢?!?p> “阮紅袖么?”洛墨挑了挑眉,“既如此,待會你回去可要替我好好謝謝皇上?!?p> 那女人一向喜愛玫瑰相關(guān)的物事,其中就包含了這種顏色,若是自己穿上這玫紅色軟煙羅所制的衣服……洛墨心中不禁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