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另一橙衣女子的推搡,伏音就是不走,翻開另一頁:“診錢我早已雙倍還清,請將包袱給我,里面東西真對我很重要,拜托了!”
“呵,臺詞都事先想好了。你一啞巴根本用不上那些奢侈的東西,至于那一小馬兒,由姐姐做它的主人也未嘗不可。”
伏音低頭不語,良久,抬起頭來,撕開一層薄膜,露出醒目的傷疤,令身邊的人心生一顫。圍觀歌舞的人紛紛轉(zhuǎn)過頭來,路過門口的行人紛紛駐住腳步,都像是看到了非同尋常的獸類。
她環(huán)視四周。
好奇,憐憫,不屑……各種目光交織在一起。
果然吶……
她不由失笑。
人對丑陋的事物往往都懼怕不已,不過沒關(guān)系,她早已習(xí)慣。眼下只需要干一件事,憑她駭人的模樣命安婆把父王送的空靈獸、赤凌送給她的長笛還給她。
只差一步了。
只差一步她的東西就能夠討回來。
可是……為什么……他在這里?
伏音驀然睜大雙眼,看著站在人群中觀望她慘相的容玦,或許因距離太遠(yuǎn)又或許因別的什么緣故,她竟瞧不清他的表情。
唔,許是跟以前一樣,帶著不合時宜的笑,憑不屑的眼神或嘲弄的語言顯出他不知源自何處的優(yōu)越,用以襯托她的卑劣。
這家伙永遠(yuǎn)都是這樣。
伏音邊稀里糊涂地亂想,邊扯出一抹古怪的笑,嘴角不經(jīng)意間抽搐,嗓子眼跟著蹦出些許模糊的音節(jié):“我……我想……”
原計(jì)劃不是這樣的,她本可以喝出一句話來,可為什么現(xiàn)在不能夠?
只因容玦在?只因他曾是她的下屬?
她構(gòu)想著此時此刻她在他面前的模樣——可笑。
于他而言,實(shí)在可笑。
那個曾在他面前趾高氣揚(yáng)的小霸王,如今卻出落成現(xiàn)在這幅落魄模樣,憑那家伙的性子,做夢都能笑醒吧?
畢竟他是那樣的厭惡她,由著她,避著她,躲著她,甚至不惜躲到那遙遠(yuǎn)的西澤,把她這個舊主忘得一干二凈。
也是,她又奢望他記著什么?記得那個任性到作天作地的小公主?
……“我的要求不高,只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我一般辰時梳洗,你得比我稍微起得早那么一會兒,先掃掃后院,再擦擦圓桌,到御膳閣那里要來吃的。要記住,我早上不吃甜、不吃咸、不吃辛辣,你要拿來了我肯定會叫你重置。重置必定會浪費(fèi)本公主不少時間,我要讀書寫字、習(xí)武練劍,倘若由于你的過失,導(dǎo)致我上課沒勁的話,不光我會罰你,夫子也會唯你是問。午時一刻,本公主要吃飯,中午嘛…我不吃酸的,偏愛吃辣的,越辣越好,最好要配上香甜可口的銀耳粥。但這粥不能天天喝,我會膩的,最好每天都盛不同的來,晚上你得巡查一陣,子時三刻才可以休息。你可聽明白了?”他依稀記得那日敲擊桌板、氣定神閑的主上。
她總喜歡皺著眉,裝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給他下下命令,對著他指手畫腳,卻每次都難以得呈,被他氣得火冒三丈。
他總喜歡捉弄她,她也曾經(jīng)模仿畫燭用墨汁在他臉上畫上大烏龜,卻被他一舉擒下。
她仔細(xì)想了想。
至少有過一段時間,她是把他當(dāng)成自己人的,如果不是后來發(fā)生的事,他們可以一直這么下去……
可是……為什么他偏偏是……
“滾!”有人推了她把,迫使她踉蹌著后退一步。
她從回憶中清醒,抬眼便看到遠(yuǎn)處光怪陸離的燈火,有人用身子擋住面前光亮啐了她一口指著她鼻子罵她“丑八怪”,便將她手里的紙奪走捏作一團(tuán)擲到她身上,而后,各種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參雜著看客們無惡意的笑。
他們在笑什么?笑她是個怪物?是啊,臉變成這樣也的確成了怪物了。
于是他們個個跟躲瘟疫一般防她、避她,說她臉上不干不凈,必是從官牢里逃出來的女囚。
真有趣,一個個想象力真豐富。
哦,原來不在意別人的想法這么難。
她想發(fā)出聲音,卻如鯁在喉,半天才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響。
真跟啞了似的。她伸手欲摸喉嚨,卻有熱流自兩頰滴落到手背,順著往上一摸,竟?jié)窳艘黄?p> 在她怔忪間,人群中,有人忽然開口問:“她的東西在哪兒?”
語氣很淡,不冷不熱。
伏音循聲望去,果不其然,是容玦。
只是,他這隨口一問,卻令周圍賓客全都寂靜下來。
靜,也只是一瞬,馬上就有人交頭接耳。
安婆冷笑一聲:“小兄弟,別人的事還是少管的好,并不是所有的英雄都可以救美的,更何況你想救的還是個怪物?!?p> “我再問一遍,她的東西在哪兒?”剎那間,他用符紙幻化出的長劍已然架在安婆勃頸上。
眾賓怔住,只見那柄長劍古老而精致,執(zhí)劍者的眉眼中有張揚(yáng)的怒氣,一一明白此人實(shí)力不能小覷,進(jìn)而不敢妄動。
安婆嚇得結(jié)結(jié)巴巴道出了藏匿地點(diǎn),又命丫頭一一拿出,連連向伏音致歉。
伏音對著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應(yīng)接不暇,只呆呆地望著他手中的長劍。
她記得,這劍名喚“靈缺”,是容玦的寶貝。
她曾不止一次地向子夜討要這柄劍端詳,他就是不肯,甚至不惜頂上“小氣鬼”的名號將這把劍雪藏起來;如今,她終于得以瞧見它的真面目。
事后,容玦走到她近前半嘲半諷小聲嘀咕了句:“真沒出息。”
她欲反駁,可尋遍腦袋瓜都尋不到恰當(dāng)?shù)脑捳Z,索性牽了馬匹走在前列噤聲不語。
父王送她的空靈獸已經(jīng)出落成平凡的小馬兒,赤凌送她的竹笛也因時間的磨礪斑駁不堪……
雖然心中有太多的疑問,她卻怯于開口,也不想開口。
“伏音?!?p> 他已不再叫她“主上”了,也是,她早就不是他的主上了。
伏音糊里糊涂地想著,心情復(fù)雜,也忘了應(yīng)聲。
“伏音!”身后的聲音有點(diǎn)不耐。
“嗯,干嘛?”她扭過頭,應(yīng)得倉促,只覺得上方紅紅的燈籠格外耀眼。
“從明天起,我教你練劍?!?p> 伏音駐足。
不及她反應(yīng)過來,他輕咳一聲,接著說:“還有,你今天就沒什么想說的嗎?”
伏音轉(zhuǎn)過身,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容玦覷了她一眼,良久才悶聲道:“算了?!彪S后,便邁開步走在前列。
伏音失笑,沖他甜笑:“子夜,謝謝你?!?p> 前面人腳步一滯,耳朵從根部紅了個遍,半響才“嗯”了一聲。
她只覺得今日的燈籠格外溫暖,像是她第一次跑到市井小鎮(zhèn)初嘗的糖葫蘆,亦像是三年前她蘇醒時在風(fēng)雅池中看到的,被荷葉一一上舉的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