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府!

　　西廂院中！

　　一株舊桃坐落一角，青果漫枝，綠葉拂動，即使烈日灼傷清風(fēng)，它也依然努力舒展。

　　在這桃樹蔭下，青磚地面之上，老藤新制的躺椅上臥著一少年，少年身著便衣，絲絹遮面，雖未能帶來片縷清涼，卻有一絲淡淡的芳香在鼻尖纏繞。

　　而一側(cè)，絲絹的主人衣著襦裙，身材嬌小，臉色粉嫩尚未褪去嬰兒肥，看去不過金釵之年，此刻正趴在躺椅扶手上，有下沒一下地擺動著藕臂。

　　“累了嗎？”少年突然開口。

　　不過，過了片刻，唐突的聲音卻沒能打破平靜，少年拿起絲絹，微側(cè)過身，面露尷尬。

　　“怎么？生氣了？”

　　不知為何，明明身為主子，這句話卻問的有些底氣不足。而少女只是余光瞥過，置若罔聞般，手中的圓扇卻將扇風(fēng)轉(zhuǎn)向了自己。

　　唐朝封建制度中，唐政府通過《貞觀律》對社會階層劃分和對奴婢身份地位和法律、社會待遇規(guī)定。

　　社會階層被劃分為“良人”與“賤人”?！芭举v人，律比畜產(chǎn)”，規(guī)定奴婢為資產(chǎn)，合由主處分。

　　而像少女如此這般，僭越之行，即便普天之下也絕難尋二處。

　　不知為何，少年突然有些懷念三月之前，那個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的模樣了。雖然這一切的作俑者就是他自己。

　　受前世思想影響，少女那對自己的要求小心謹(jǐn)慎，絲毫的疏忽都會哀苦求饒的模樣著實令他煩惱。

　　但性格這種東西，一旦形成，終生難改，根深蒂固的奴隸思想，普通的方法根本無法改變。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一直犯錯，卑微地求饒也是錯。

　　雖有雞蛋里挑骨頭的感覺，但三個月的時間，但也足以讓些許行為變成習(xí)慣。

　　想到這里，少年只得苦笑兩聲，伸手一個腦蹦兒彈出，不理少女捂頭可憐巴巴地眼神，順手奪過圓扇，另一只手對付似的伸過去揉揉腦門。

　　然后順著那身后烏黑秀發(fā)，小腦袋上綁扎著雙丫髻。另一只手輕輕扇動著圓扇，陣陣輕風(fēng)吹動著鬢角，若不是那對微微顫動的睫毛，他還真以為少女睡著了。

　　“你倒是享受了！”

　　少年微聲呢喃，語氣苦澀，眼中卻滿是寵溺，面容倒是頗為俊朗。

　　基因好！

　　從他現(xiàn)在的父親房玄齡、母親盧氏的臉上隱約便能看得出。而他……

　　便是比這對歷史上有名的夫妻更有名氣的第二子——房俊、房遺愛！

　　望著頂上的桃葉，房俊有些怔怔出神：三個月前，當(dāng)剛從睡夢中蘇醒時，另一股記憶便如電影一般在浮現(xiàn)。

　　為此，他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而且每天十二個時辰，有大半時間都是在渾噩中度過，十多年的記憶，除去三歲之前的空白，十歲之內(nèi)信息量亦也不多。

　　最痛苦的是最后的幾年，一是時間較近、記憶清晰；二是人體生理發(fā)育，思想開始完善，接觸的事物增多。

　　龐大的信息量如同沖擊波，每天都令他頭脹欲裂。甚至在記憶洪流過后，他對身體的掌控出現(xiàn)的偏差。

　　這種感覺…就像是肌肉記憶缺失，每做一個動作都需要集中精力，否則身體完全不停使喚。

　　再加上靈魂記憶都只是回溯，而并非融合，這是要把屬于另一個“房俊”的東西全部剔除啊，只留下一個身體空殼！

　　不過慶幸的是：這種狀態(tài)下的身體恢復(fù)的速度非?？?，記憶的回溯和身體的恢復(fù)是同時進行，前兩個月的調(diào)養(yǎng)下來，除了肌肉組織還伴有類似力竭的虛脫感，下地走路跑動已經(jīng)完全沒什么問題。

　　只是這段時間倒是苦了小侍女“巧兒”了，除了剛開始的幾天只能動動眼球外，隨著時間推移，他身體的恢復(fù)速度也讓整個房府松了一口氣。

　　再加上太醫(yī)署的醫(yī)師說‘身體無礙，靜養(yǎng)即可’，半個月前他便將一干婢女遣回了原來的位置，只剩下小侍女給自己當(dāng)人身“拐杖”。

　　本來他想讓家里的工匠打造一輛輪椅，但奈何當(dāng)時手腳無力、無法行圖，舌頭發(fā)麻、又吐字不清，但又想了想沒有必要，于是舍遠(yuǎn)求近，勉強口述出躺椅的構(gòu)造。

　　現(xiàn)在是貞觀之年，椅子這種東西還沒有出現(xiàn)?，F(xiàn)代人們所坐的凳子，其實是在南北朝之后，才從當(dāng)時的西域國家傳來的，因此被叫“胡凳”。

　　在唐代正坐（跪坐）才是正規(guī)禮儀，雖然社會上已經(jīng)開始流行起了“胡凳”，但是被取代那就是宋朝的事情了。

　　更何況，他要打造的是更略復(fù)雜的躺椅，直到昨天下午，他算是才躺在上面。想到之前巧兒小臉緊繃地將自己放躺上來，心中難免有些想笑，但是卻泛起絲絲暖意。

　　雖然他的母親盧氏，基本上每天都會過來一兩趟，但是偌大的房府百十張口，凡事都在她一人，所以照顧自己的任務(wù)，大部分還是在小侍女的身上。

　　而在“走馬觀花”后的記憶中，并沒有巧兒關(guān)于身世的信息，僅僅是記錄著在她很小的時候被母親盧氏從奴隸市場帶回來，在跟了母親些許年后便成了自己的貼身侍女。

　　相較于這些，最讓他關(guān)心的莫過于一個名字——高陽公主！

　　這絕對是一個夢魘似的存在！

　　慶幸的是，記憶中李世民李皇帝尚未賜婚高陽公主于他！

　　不過想想也是，據(jù)前世所記遺留下來的史料，高陽公主于貞觀十五年下嫁于他，雖然其生齡不詳，但是有記載李皇帝最小出嫁的女兒十二歲觀之。以此推斷，即便是及笄之年下嫁，便是生于貞觀元年。

　　而現(xiàn)在不過貞觀九年，現(xiàn)在的高陽公主……才不過是一個九歲大的小丫頭片子！

　　差點忘了，他自己好像才年逾舞勺，不過十之有四……

　　“貞觀九年……武則天什么時候入宮的來著？”房俊喃喃自語，兩只手無意識地微微一頓。。

　　“嘶~！娘類！”突然，他猛地瞪眼坐起，“文德皇后于貞觀十年崩，武則天好像是后一年于李世民進召后入宮，那就是說……”

　　武則天，不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武珝，武媚為李世民賜；曌是她即位后所創(chuàng)以示祥瑞，順治天命；則天之名是由她的謚號“則天大圣皇后”而來。

　　那也就是說……這個將來的千古第一女帝，現(xiàn)在還有兩年時間才會入宮！

　　房俊咂咂嘴，平靜下來沉默半晌，扭身朝向一旁，兩手捧起那張俏臉就是一陣揉捏，道：“巧兒~巧兒~快醒醒！起來，趕緊有事要你去辦……”

　　……

　　盞茶過后，一位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向桃樹下走來，恭敬地立在一旁。

　　“二郎，不知找老奴有什么事？”

　　小侍女倒是乖巧，輕輕地走到他身旁，又是坐在一邊為其捏腿。

　　房俊有些忍俊不禁，扭頭一旁道：“貴叔，坐下說吧！”

　　房貴倒也沒矯情，他在房府做了幾十年的管事，處事精道、為人誠厚，頗受尊敬，再加上房府雖然生活拘節(jié)，但對家奴從未有過苛待，便應(yīng)了一聲走于石凳旁坐下。

　　“貴叔知道，咱們房府賬房現(xiàn)在有多少銅錢？”房俊臥在躺椅上，開門見山地問道。

　　“回二郎話，房府主要的財務(wù)來源于幾處酒樓和工匠作坊，除去日常的開支，現(xiàn)在庫房里還能支出的不到百貫錢?！?p>　　來之前房貴心中一直猜測，自家的這個二公子自小性格軟弱，厭學(xué)問而喜武力，對風(fēng)月、詩會之地向來是避而遠(yuǎn)之，平時就是習(xí)武、狩獵，鮮有花銷的時候。

　　房府的賬簿除了夫人手中的主簿，另一本副簿便在他的手中，所以此次被叫來，一時也未猜出是什么事情。

　　雖然這段時間性格上有些許變化，但依舊的厭學(xué)喜武，只是每天在院子里習(xí)武變成了在一塊地毯上做些怪異的姿勢，在問及賬簿財務(wù)時，他也沒有多想便如實說了。

　　“還不到一百貫！這個窮？”

　　房俊頓時驚了，雖然他那宰相父親“任公竭節(jié)，不欲一物失所”，但好歹是大唐的第二把手，自杜如晦貞觀四年病逝，除了當(dāng)今李家皇族就數(shù)他最大了，卻想不到家里居然拿不出百貫錢！

　　大唐現(xiàn)在的稅收是多少？自朝廷頒布均田令和租、庸、調(diào)法，百姓休養(yǎng)生息、萬民富足，即便未實施商稅，恐怕折合錢幣也有千萬貫吧！

　　咱就算不貪污，只是過年收收禮啥的，一年的伙食費也就有了吧。

　　“其實那幾座酒樓也快要歇業(yè)了，現(xiàn)在酒樓的賬目堪堪能平，房府現(xiàn)在的支出全靠那幾個作坊維持著?！笨吹阶约夜訝斦痼@的模樣，房貴又忍不住打擊道。

　　“那我爹的封地呢？”

　　“二郎您忘了，相公的永業(yè)田在新豐，面積是夠大，但那里除了十幾座山頭和一片亂石地，能作為耕地的面積不足百畝，而且泥土稀薄，根本種不了莊稼，能種種菜就不錯了，夫人干脆開放了山林，倒是聚集的不少流民在那里過活?！?p>　　唐朝時期，只有當(dāng)朝宰相才可被稱作“相公”！

　　“新豐！這么遠(yuǎn)！”房俊詫異一聲，不過隨即眼中一亮，“這也倒是個好地方！離驪山可近，周圍可有水嗎？”

　　“…挺近！而且河流倒是也有，渭水便是從封地以北邊緣流過的?！?p>　　“是嘛……那里的流民大致又有多少？”

　　“去年入冬前我去過一次，燒制些過冬的木炭，大概…有近千人?！?p>　　“只是…流民？近千人的話除去婦孺老幼，幾百個青壯倒是足夠了，你先安排幾個家仆過去，過兩天陪我一起去看看?！狈靠∩宰魉妓鳎又?，“另外去西市買些硝石來?！?p>　　現(xiàn)在孟夏已過，古代可沒有空調(diào)納涼，官宦、世家都會建造冰窖，冬日里藏冰來供來年夏季解暑。

　　硝石制冰，最早出現(xiàn)的時間是在宋朝，而現(xiàn)在正好可以用來賺一筆啟動資金。

　　“硝石？煉丹道人煉丹用的那個嗎？”房貴微愣，不敢確認(rèn)。

　　“怎么，很貴嗎？”

　　“那倒不是，只是那東西除了讓道士煉丹，藥鋪一般很少會存些作為藥用，基本上沒有人在賣，不過在距離長安不到百里的細(xì)柳縣倒是有一片硝石地。”

　　“這能買下來嗎？”房俊頓時兩眼放光。

　　“這個……恐怕夫人不會答應(yīng)吧！”房貴面露難色，無緣無故買一塊不能耕地，甚至連草的不長的荒地，價格方面肯定是能買下，但是夫人也肯定是不會答應(yīng)。

　　“無妨，阿娘那里我會去說，你只管買下來就成，但是房府不能出面，你找個信得過的人把那片礦地全部盤下來，錢不夠的話就讓工匠打造些躺椅賣出去，價格定高點，一次性賣出去，這東西構(gòu)造簡單只能賣一次貴的?！?p>　　房俊淡然一笑，硝石可以制冰在唐朝末年就被煉丹師們發(fā)現(xiàn)，其原理非常簡單，一旦賣冰開始，有心人定然能順藤摸瓜，查到房府購買硝石礦地的事，他現(xiàn)在就是把這個不確定因素事先鏟除掉。

　　而躺椅構(gòu)造簡單，自然也意味著仿造容易，新鮮事物的出現(xiàn)必然會受到一定時間的追捧，躺椅從作用性上勉強能達(dá)到這個要求，所以他就是在那些有錢人未反應(yīng)過來之前，賣出一個制廉價高的機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