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莊主看著也并不面生?!币箘C雖身受重傷,又剛從昏迷中醒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身體早已虛弱得很,但氣勢卻絲毫不輸紀一鳴。
兩人一站一臥,就這樣對峙半晌,周圍的空氣似乎都隨著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最后,還是紀一鳴率先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嘆了一句:“現(xiàn)在的小輩……膽子倒是都挺大?!?p> 夜凜一直緊繃的情緒也隨著紀一鳴的一句話放松下來,而一旦松懈,重傷加上中毒帶來的無力感立刻席卷而來,讓他的視線都有些模糊。
“是晚輩失禮了。”夜凜雖自稱晚輩,但卻仍舊不卑不亢,“但是前輩耳通目明,應(yīng)該知曉前朝之事,還望前輩看在晚輩近日來心力交瘁的份上,莫要與晚輩計較?!?p> “然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任你繼續(xù)逃亡?”
夜凜蒼白的薄唇顫了顫,沒有說話。
“我要放你不是不可,畢竟早在四年前以前我就不再管這些雜事了,但是,你可曾想過,就算我放過你,其他人,那些覬覦你手中勢力的人,可會放過你?你拖著這樣一副半死不活的身子,又能逃多久?”
“若不如此,又能如何呢?”少年抬起頭,一張俊秀的臉上滿是堅毅,他看著紀一鳴,眼神中無悲無喜,“將我們夜家打入地獄的不是別人,正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那個人,他掌握著天下人的生殺大權(quán),只一句話就能讓我夜家上下共七十四口永世不得翻身。就連我這條命,也是僥幸撿回來的,我不逃,難道等著那群道貌岸然的人撲上來將我夜家最后一點血肉吞吃殆盡嗎?”
紀一鳴聽完,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夜家……如今當真只留下了你一個人?當真?”
“千真萬確。”
紀一鳴沒有說話,只是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他不言,夜凜也不語,只靜靜看著他一步一步踱到桌子旁邊坐下。
半晌,紀一鳴長嘆一口氣。
“昔年,我與夜將軍,也算是舊識,可以說,我大周這么多年在西涼的虎視眈眈下不丟一寸土地,還逼得他們將一位公主一位世子作為質(zhì)子遣送至此,都是夜將軍與明將軍的功勞。”紀一鳴抬頭望向門外,現(xiàn)下已近傍晚,落日映著空中的云霞,紅得刺眼。
“但卻不想,一朝失了圣心,竟衰敗得如此之快,又如此徹底,以至于……如今明家一家獨大,更不是什么好事?!?p> 夜凜聽著,緊緊攥著自己的袖口,只覺得心被揪緊一般難受。
直至今日,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仿佛能夠看到那片煉獄一般的景象。
利刃、鮮血、火光。
驚叫、痛呼、哀嚎。
他深吸一口氣,盡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一些:“我父親,祖父,祖祖輩輩,俱是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自問沒有生出過半分異心。但怎料,圣意難測,只不過一時疏忽……便落得如此下場?!?p> 紀一鳴聽著也是一陣唏噓,朝堂之事,瞬息萬變,若不是他早早從那些爭斗之中脫身而出,如今,等待他們清月山莊的,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局面。
“以你們夜家之前的權(quán)勢,應(yīng)該知道我如今早已不干涉政事,也就不可能拿你去邀功。但還是那個問題,夜家一脈已是強弩之末,你又身懷能夠號令夜家軍的另一半虎符,得到你就等于能夠役使數(shù)十萬精兵??梢哉f,現(xiàn)在無論是圣上、大皇子黨還是三皇子黨,都視你為一塊肥肉,恨不得吞之而后快。你今后,將待如何?”
夜凜不語。
紀一鳴見此,斟酌片刻,還是開口道:“不若,今后就留在清月山莊?”
少年猛一抬頭,漆黑的眸子里滿是驚異,又帶著星星點點的希冀,但瞬息之后,似乎是想清楚了什么,又蹙起了眉頭。
“正如你之前所說,我不僅是塊人人都想獨吞的肥肉,還是一個走到哪里哪里就會紛爭不斷的禍害。你們清月山莊好不容易才從那些腌臜事中全身而退,為什么又要主動走入爭斗之中?難道就是因為你與我父親的那一點微不足道的交情?”
“自然不是?!奔o一鳴回答的快速而坦蕩,“我并不認為清月山莊能夠從這些事情中全頭全尾地退出來,我的把柄太多,弱點也太多,而其中之一,就是念兒?!?p> “念兒……”夜凜低低呢喃著,“是……紀予念?”
“是,我一把老骨頭硬得很,但卻不能不為念兒考慮。我現(xiàn)在將你留在清月山莊,盡管會擔些風險,但卻是念兒今后的保障?!奔o一鳴毫不避諱地將所有東西都擺在了明面上,“如何,我已經(jīng)給出了足夠的誠意,你愿不愿意?”
“愿意什么?”
在夜凜回答之前,少女清亮的聲音率先在門口響起。
屋內(nèi)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向外望去,只見身著淺金色羅裙,披著狐裘披風的少女抱著藥包推門走了進來。
蘇旻乖巧地對紀一鳴笑了笑:“我看這門虛掩著便直接進來了,沒打擾到你們吧?”
見到蘇旻,紀一鳴顯然是愣了一瞬間,但旋即反應(yīng)過來:“當然不會。對了,紫神醫(yī)如何說?”
“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放心吧,爹?!?p> “那就好?!奔o一鳴拍了拍自家女兒的頭,“你在這里好好照顧夜公子,我去看看紀暉。既然事情已經(jīng)做完了,也是時候商量回去的事宜了。”
“嗯,好,爹慢走。”
微笑著目送紀一鳴出門以后,蘇旻走到桌子旁,將紫蘇給的解藥從一包藥材中拿了出來,又倒了一杯茶,用手貼著茶杯試了試溫度,見是溫的,這才將解藥與茶杯一同拿給夜凜。
“給,吃了就能解毒了?!?p> 夜凜看著蘇旻臉上燦爛的笑容,抿了抿唇。他接過蘇旻手中的東西,突然好像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知曉了。”
“什么?”蘇旻沒聽懂,下意識問了一句,卻只得到了眼前少年的一個淺淺的微笑。在紫黎不算熱情的挽留之下,蘇旻一行人在落英峰住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蘇旻卻發(fā)現(xiàn)原本住著明玨的房間正有藥童在清掃著,她順口問了一句才知道,原來昨日明玨已經(jīng)帶著自己的隨從連夜趕回京都去了。
雖然初見時明玨那家伙拽的像個二五八萬似的,但后來再一接觸,卻發(fā)現(xiàn)他本性并不壞,所以對于沒有與他告別一事,蘇旻還遺憾了好一會。
在落英峰用過早飯,蘇旻并紀一鳴幾人,也一同辭別了紫蘇與紫黎,踏上了回家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