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反擊
突然馬車停下，門簾一挑，劉湘君被一名丫頭攙進車?yán)铩?p> 馬車又跑了起來。
“蘭小姐，我是劉小姐的丫頭，春娥，梅先生囑咐我好好照顧她，請?zhí)m小姐見諒?！边@位春娥一身紫色綢衣褲外套了件滇紅色的馬甲，一條大辮子又粗又黑，被綠頭繩束得緊緊扎扎，十分干練；雖然禮貌周到，眼神卻很坦然硬朗，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丫頭。
劉湘君穿著灰色小細(xì)格的西式衣裙，領(lǐng)口處系了條碎花綢巾。
蘭清若嗤地笑出了聲，梅效白還真是對女人的看法都體現(xiàn)在衣著上?！澳氵@身衣服是誰替你選的。”她問。
劉湘君不解，沒好氣地，“誰知道？！”
蘭清若不由地有些氣悶，梅效白憑什么就認(rèn)為她得穿這種中式大禮服，連雙皮鞋都不給她，而劉湘君的腳上是最新式的中跟女皮鞋，皮質(zhì)油亮柔滑。
“你別以為自己委曲?！碧m清若翹腳露出繡花鞋，“當(dāng)初我如果沒有僥幸逃生，即便那人不殺你滅口，你也依然難逃一死，你知道為什么？！”
劉湘君眼神掙扎，卻強忍著哼了一聲。
“因為殺人償命，更何況我這種無辜者的性命?！碧m清若看著繡花鞋兩根須子上顫動的珍珠，用手撥弄了一下。
劉湘君轉(zhuǎn)頭撩開窗簾，光線隨著馬車的顛簸在車廂里亂躥。
“我已經(jīng)想起什么地方出了差錯?！碧m清若突然說。
劉湘君嗖地回過頭，眼露詫異。
“只是具體情節(jié)卻怎么也想不起，是喝醉了還是被人下了藥，說不清楚，但有一點我記得很清楚，特別清楚，”蘭清若嘩地扯開窗簾推開槅扇，光線像一把利劍突然攔在她們中間，把她們生生地分隔在各自的黑暗里，“你也在場，那天你也在場?！?p> “你胡說，”劉湘君驚詫地叫道，“是哪天？我們見面寥寥無幾，你說的是哪天？！”她激動地抓住蘭清若的衣袖。
“既然寥寥無幾，你自己想吧?！碧m清若又輕輕地拉下槅扇扯上窗簾，把疾馳的馬蹄聲關(guān)在外面。
“不可能，”劉湘君眼珠轉(zhuǎn)了幾下，臉色大變，嚅嚅道，“不可能，不可能?！?p> “所以我說只要我死，你必死無疑呢？！”蘭清若推開她的手。
“不可能不可能！”劉湘君反復(fù)絮叨著。
“要不他怎么讓你來殺我，他們怎么算準(zhǔn)我就會留下你，把你交出去才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更何況你是一個女子，那些男兒都只會說大話么！”蘭清若鄙視道。
劉湘君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
“殺人都不怕，現(xiàn)在活得好好得，怎么會怕成這樣？”蘭清若想起有一次表哥帶著她去聽演講，面對一百多位熱情的學(xué)生，劉湘君侃侃而談的風(fēng)采，不覺嘆息?！澳阋矂e怕，事情既然出了只能想辦法解決，我們、、、、、一起想辦法?！?p> “你是為了把我和你捆在一起？！”劉湘君仿佛突然醒過味來。
“目的之一。”蘭清若也不否定。
“那、、、、、”
“你掙扎不脫?！碧m清若更不解釋，“死，我也要把你拉下地獄，你不可能獨活，所以要想活命，首先要想著如何讓我活命，然后你才有一線生機?！彼犚娮约旱穆曇舯脧毓?，這讓她想起滄瀾河水下她逐漸冷卻的身體，一寸寸一寸寸，此刻是如此清晰。
“哈哈，”車廂外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笑聲，“里面是我未來的表嫂子么？”說著已經(jīng)挑起門簾，一位身穿馬褲襯衣，頭上戴著鴨舌帽的青年男子正騎馬與尾隨他們而行。他貓腰探出大半個身體，一對桃花眼在蘭清若和劉湘君身上掃了一圈，“表哥是在給我擺迷魂陣么，一中一西，他那點癖好我還能不知道，”看著蘭清若討好地一笑，“拜見嫂子?！?p> 蘭清若干脆把一側(cè)的隔扇打開，男子上前一步，與馬車并行。
“嫂子真是善解人意?！?p> 蘭清若只笑笑，既不扭捏也不詫異，她和梅效白的關(guān)系再不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秘密約定，不管散布消息的人是別有用心還是僅僅好奇，現(xiàn)在雅安至少半數(shù)以上的人都知道了。
男子眼里露出欣賞的神情，“我和梅效白是姨表兄弟，沒人比我更盼著他快點結(jié)婚了！嫂子！”
“怎么是你？！”蘭清若接著他的話頭，“我以為該是你的母親，他的姨母最該盼著他快點再婚，是不是，表弟！”
“別叫表弟，我比效白只小三天，他都不敢叫我表弟，叫我仲民吧?！彼滞M來，似乎很想找個空位坐進來。“你不信，只有我盼著他好，”他湊到窗口，壓低聲音，卻也沒背著別人的意思，“給你們辦冥婚是我給攪和的，要不是我把寶相寺主殿的琉璃瓦給掀了，那個光露老禿驢能那么好心沒把話說死，給你們留了余地?！?p> 他們失蹤前后加在一起不過四天，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就判了他們的死刑，誰有這樣的把握說服梅家主事的和各位長輩？！
“真的？”蘭清若佯裝失望，“我還以為這位師傅道法高深，原本還惦記著去算算。表弟相信我們能活著回來？！”她斜睨著仲民，他的眸光一躲，片刻的遲疑她看得一清二楚，“連我自己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呢！”
“噢？！”他的眼睛閃了一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會輕易落水？！”
“我也不知道呀，鬼使神差的，”蘭清若含糊道，“我聽你表哥說船正好駛進了鬼爪蘭區(qū)域，你見過鬼爪蘭么？”
“是真的，”仲民松口氣，“我沒見過，只是聽說莖葉奇長，形似鬼爪?！?p> “小姐！”坐在身邊的蘭香呻吟一聲，抽泣不已。
“你家小姐福大命大，別說鬼爪蘭一個植物，就是真鬼也奈何不了我?！碧m清若洋洋自得，“說起來光露師傅也不算憑空說胡話，表弟，過兩日你陪我去寶相寺如何？！我想讓光露師傅好好為我算算運道?！?p> “這有何不可，就這么說定了，我也算看出來了，效白這次遇到克星了！”
“那我代你表哥謝謝你呀，表弟，你是留洋回來的么？”仲民的騎術(shù)很好，一邊彎腰與蘭清若說話，一邊絲毫不差地操縱著胯下的馬?！叭绻覜]猜錯，表弟必定是日本留洋回來的？！”
“表嫂怎么知道？！”
蘭清若笑而不答，她發(fā)現(xiàn)仲民的右手虛握習(xí)慣性地放在右側(cè)，武仁和和肖九都有這個習(xí)慣，這一般是習(xí)慣于跪坐，并且坐姿嚴(yán)謹(jǐn)?shù)哪腥瞬硼B(yǎng)成的下意識動作。
“仲民現(xiàn)在做什么事？！”
“我今年五月剛回國，還未謀事。”仲民嬉笑的面孔肅了一下，又豁地松開。
“是沒謀，還是沒謀成？”蘭清若笑嘻嘻地問。
仲民的馬猛地躥出去半頭，聲音卻落在后來，“我要去好好審審效白，怎么這次乾坤大挪移。前面停一下。”他吩咐車夫。
話音未落，仲民的馬又退到窗前，“今天原本不想中途打攪，”他的話拘謹(jǐn)了一分，雖然還滿臉笑容，眼神卻夾緊了，“我母親非要先睹為快，如果她說了什么不得體的話，還望表嫂看在小弟的面子上，包含一二?！?p> “仲民，”車外的踢踏聲漸漸緩下來，他們從主道上下來，正駛向一片開闊地，“看你也慣是在花縱中走的，怎么能疏忽了我身邊的小姐?！?p> 仲民只在開頭看了一眼劉湘君，從始至終，連眼角余光都沒往她身上掃半眼。日本留學(xué)生雖然不及美國留學(xué)生開放，卻學(xué)得了一套虛偽的紳士風(fēng)度。
仲民忡了忡，勉強把眼神挪過去，笑了一下，“我怕嚇著小姐?！?p> “她叫劉湘君，我的好友，這次與我一起回來，到時候還請表弟多關(guān)照。”
“是是是，”仲民拱拱手，“還請劉小姐稍等片刻?！瘪R車已經(jīng)停穩(wěn)，他騎馬走向一邊。
蘭清若讓蘭香撩起門簾，斜右方三十步外有一座亭子，亭子里一位老婦人并幾位仆婦正在向這邊張望，仲民走向亭子邊的馬車。馬車靜悄悄得，門簾被風(fēng)若有若無地吹起，里面黑魆魆得。
“我也下去散散步。”劉湘君說著已經(jīng)撩開簾子下了馬車，倒是她的丫頭春娥一把托住她的手臂，卻沒有阻攔。
“幫我整齊一下?！碧m清若對蘭香說。她抽下發(fā)簪，又揉了兩把。“另換個發(fā)式?！彼驳杰囄?，順著被風(fēng)時不時撩起的簾子看出去。
“怎么了？！”蘭香也緊張起來，梳子拿不穩(wěn)，磕在頭皮上生疼。
那個蒙著深藍(lán)油布的馬車一動不動，特別是那兩匹壯碩的馬，馬蹄穩(wěn)穩(wěn)地抓著地面，雙眼定定地望著遠(yuǎn)處，車夫戴著草帽，半瞇著眼靠著轅架，仿佛沒有看見走近的仲民。
仲民卻在快到馬車時又往右一拐，直接去亭子。
蘭清若敲敲后車廂板，車夫靠過來，打開一扇小窗，小聲答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把車停到那輛車左邊，猛一點，卻別傷著誰。”
“放心！”
馬車豁地跑起來，馬蹄踢踏踢踏既清脆又穩(wěn)健，絲毫不拖泥帶水。
蘭清若抓住蘭香穩(wěn)住自己，眼睛順著小窗緊緊地望出去。
對面的車夫倏地睜開眼，馬兒也隨之躁動起來，兩眼豁然像點燃的燈籠閃爍不已，身體聳動，車廂簌簌抖動，門簾忽地被撩開，又狠狠地甩下來。
“沖過去！”蘭清若說。
身下的車陡地飛轉(zhuǎn)起來。
“小姐！”蘭香驚呼，手中的梳子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