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子未的過去之三

　　漣子微微低頭：“我知道?！?p>　　已經(jīng)作好長談準備的鬼心一愣，站起來，向她伸出一只手：“那走吧。這已是最后一關(guān)，能走到這一步很不容易了?！?p>　　“能否告訴我結(jié)局？”漣子抬頭，問。

　　鬼心冷笑：“我亦不知?？上В谙虏⒎巧衩??！?p>　　見漣子仍不肯走，鬼心又道：“總之不會太順。不知道烏神怎么想的，和小發(fā)姬講溟過去的事便罷了，還要告訴他自己向小發(fā)姬講了這些事，讓溟以為自己被懷疑乃至敵視。平白無故，添了這許多煩惱?！?p>　　“那個女孩……是怎樣的人呢？”漣子問。

　　“擁有陽光般的金色長發(fā)?！惫硇念D了頓道，“你會喜歡她的?！?p>　　“恐怕很難?！睗i子搖搖頭，沉默半晌，向鬼心走去。

　　“其實與我何關(guān)呢，他喜歡就好?！睔堄跋?，漣子獨自一人，行走在空白的世界里。

　　擁有墜魘劍的子未，本來是不把鬼心幻境放在眼里的?？墒茄矍暗木跋笞屗巡贿^來——明明只是回憶而已。

　　汗淋淋的女神從太液池中爬出，披上外衣，打開通向?qū)媽m方向的大門。

　　“赫卡忒，我兒子呢？”金發(fā)灰瞳的彩鳳羽惑沖上來抓住她的肩膀，質(zhì)問道。

　　女神看向一旁的烏爾諾斯，冷然道：“說了多少次，不要帶他來這里?！?p>　　“我干什么是自己的自由。小少主呢？”烏神道。

　　女神輕蔑地冷哼一聲，道：“生哪兒扔哪兒了?！?p>　　聞言二人俱是一怔，在赫卡忒的身后只有集天下之極穢的太液池，她竟將剛出生的孩子……

　　“你怎么這么狠心，那是你兒子！”羽惑不可置信地抖著，丟下赫卡忒沖向池邊。

　　在冰冷砭骨、怨怒滔天的池中，一雙手輕輕托住了那個孩子，這是子未此生嘗到的第一點溫暖。

　　“主公！”烏神把臉色蒼白眼睛發(fā)黑的羽惑撈上來，運力為他驅(qū)去入侵的邪氣。

　　女神站在門口，目光冰冷：“你想要，拿去好了。你知道我通常把什么東西扔進池子里?！?p>　　是的，他知道——垃圾。這個被母親視作垃圾的孩子，此刻正恬然臥在羽惑懷中，嘴角帶笑。他怎么舍得把這個孩子扔掉。

　　烏神低嘆：為何會搞到這個地步呢，赫卡忒禁止羽惑來幽冥界是因為這里的空氣對他有害，她溺死這個孩子是因為這孩子會破壞羽族和狐族的聯(lián)姻，羽族可能就此衰落，可是——她怎么，不懂主公的心意呢？

　　滿月受洗大典。天光瑰麗，萬眾服伏。祭臺上之，羽族祭司天空之神烏爾諾斯低聲念誦咒語，賜給九翥溟映出內(nèi)心顏色的雙眸。

　　禮畢，孩子在羽惑懷中撲騰，笑著睜開眼睛，眸中是清亮的淺金色，一如垂在他胸口的他父親的長發(fā)。

　　“嗯，真好看?！庇鸹蠖号⒆樱拔疫€擔(dān)心生在那種地方，會不會給他的心理帶來影響，現(xiàn)在看來還不錯。”

　　是嗎？烏神侍立一旁，默默地想：若是這孩子的眸色一直是金色的多好，這樣自己就可以一直看到這熟悉的顏色?？墒恰?p>　　四年后，羽族并入裔族，改稱九翥部。

　　十二年后，羽惑死。溟進入裔族學(xué)院學(xué)習(xí)。

　　一年后，溟出走，自稱“墨染天下”。

　　從那時起，他的雙眸便真如墨染。那一抹金色，再也不見。

　　“父親是怎么去世的？”溟曾質(zhì)問祭司。

　　烏神只是淡然答道：“壽終正寢。”

　　神能永生，但神獸不能。這也是為什么后來身為半神的子未的鳳凰形態(tài)羽發(fā)全白。但即便如此，羽惑也遠未到衰老的地步。

　　“你撒謊！”他說。

　　于是烏神的目光森然而悲哀了，他說：“我以為，你去學(xué)習(xí)這一年，都知道了呢?！?p>　　在學(xué)院里的種種得到證實：他的陽光般明媚、清風(fēng)般和煦的父親死于權(quán)斗，而這一切都是他的母親一手造成的?；蛘哒f，是他帶來的。如果他就那樣被溺死在池中，羽族便不會與孤族決裂，也不會為了尋求庇護而加入裔族，更不會在權(quán)斗中失去自己的族長。如果，他未曾出生，多好。

　　那么她呢，她也會認為自己的出現(xiàn)是罪惡的么？

　　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有著同樣陽光般金色長發(fā)的身影，這個人對他哭，對他笑，助他救他，傷他害他，似乎都只是時間彼端故事的投影，除了前進，別無他法可以解開這一道他看不懂的謎。

　　對了，唯有前行。復(fù)仇也好、守護也罷，他都不該呆在這里。

　　幻境破。子未倏然睜眼，眼前只剩一座空屋，擺設(shè)凌亂如戰(zhàn)后。

　　“漣子？”他出聲呼喚，只余回音在空蕩蕩的陋室中回響。風(fēng)過，珠簾輕晃，漏進幾縷陽光、幾抹微塵，如同誰的告別。

　　從熙熙攘攘的菜市場人群中擠出來，柚子和淥水清點著今日的收獲。

　　“雞蛋，蔥，青椒……”柚子出聲點著，忽然停下腳步。

　　“淥水，這附近有什么東西嗎？”柚子微微皺眉，低頭問抱著一袋面包的女孩。

　　淥水聳聳肩：“你說妖怪？很多啊。沒事的別在意?！?p>　　“可是我感覺有東西在盯著我們，怪不舒服的。大概在……那個方向?！辫肿诱f著，轉(zhuǎn)向兩點鐘方向。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淥水嚇了一跳：真的有，而且離她們很近。

　　還沒有來得及描述那只妖怪的樣子，柚子看見女孩的瞳孔倏忽間驚恐地放大。她看見，淥水轉(zhuǎn)身想跑，被提著后領(lǐng)拽了回來。

　　一根蒼白色長指甲的手指穿過藍羽項鏈“顯”，顯示出形狀。淥水在半空掙扎，那只手摘下了藍羽，女孩消失不見，一個布偶“嘭”地落在地上。

　　那只妖怪毫無察覺地把藍羽戴在脖子上，立時顯現(xiàn)出形狀：像是模仿人形的野獸，白毛亂蓬蓬地一直披到胸口，獠牙從上嘴唇下滑稽地伸出，手背裸露的皮膚上分布著片片魚鱗。他一面喃喃著“藍色……藍……”，一面向人群更深處尋去。

　　柚子注意到，他身上已掛了不少藍色的東西，看來是像鳥兒一樣有收集東西的嗜好。

　　“藍色……”妖怪的目光落到柚子的藍襯衣上，他緩緩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