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股開書局的事情暫時只是一個念頭,外加陳跡圈圈畫畫的幾張紙,一時半會兒想要開起來也是不可能的。
時下要點還是放在讀書一事上。因此大概的生活規(guī)律,便是每日晨練后夾著當日要講的書趕往課堂,縮在最后角落里,如同稚子搖頭讀書。
其后是一堂《經傳》課,府學安排了專門的先生來講,巳時左右才結束。之后有一個多時辰休息時間,申時再有一堂制藝課,其后的時間就自行支配了。除了不準隨便離開學堂,倒無具體的限制。
當然所謂“君子六藝”,這段空出來的時間,如果有意愿,生員也可以自己選擇趕興趣的“課外選修”。比起選擇“結社”的大多數人,陳跡出于合理接近宋清明幾人的打算,倒是選了“射”藝。
經傳課講的都是四書五經,以及與之相關的歷朝歷代各大名家的集注解釋,諸如《四書集注》。
一段時間的官學教育后,陳跡很清楚的了解到想要走仕途,必須要讀的書有《四書集注》、《孝經》、《小學》、《五經》傳注、《周禮》、《儀禮》、《春秋之傳》、《國語》、《成國策》、《性理》、《文選》、《八家文集》、《文章正宗》等等。按著正常步驟,讀完這些書至少也得三幾年時間,還不敢說真就能讀得幾成熟悉。
依著曾經“陳跡”的性子,關乎這些書的內容沒有遺存多少,也就等同于陳跡近乎需要重新來過!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如今的靈魂也是經歷過各種各樣的考試磨礪,雖說不甚會讀書,考試的心得畢竟積累了不少,兩年時間,應該能爭取有所成就,實在不成,那就等著再下一屆。陳跡給自己的目標,也就只是一個舉人身份就行。大昭的舉人,已經有了做官資格,等同于“候補官”了,至于“候補”多久,就看銀子使到哪一層了。
這些姑且都是后事,暫不贅述了。
陳跡眼下最為上心的還是每天兩個時辰的制藝課,也就是“作文規(guī)矩講解課”,每次課上他都認真聽講,做著詳細的筆記。為了方便速記,他帶了幾根鵝毛,每每刷刷記錄時,都要遭受一大圈白眼,甚至課后授課的先生直接叫了他去談話,問題一度上升到比較高的程度。最后還是在周老先生跟前做了一刻鐘的解釋,幾位授課先生這才暫且放過他,后來經過幾次嘗試,陳跡做了一支長長的“竹管筆”,削了鵝毛作筆尖,也不再頻繁蘸墨了,看起來也就不如單純的鵝毛筆那么顯眼。念及他以往的名聲,先生們也當作視而不見了。當然每次交上來的文章字跡,先生們都會認真比對。
對于這一點陳跡其實也不敢亂來,畢竟考試時一手俊逸的字也會加分不少,所以除了速記之外,他還是認真的練字的。而且簡易“竹筆”吐墨嚴重,一不小心就污了筆記,也不適合用來寫交上去的“作業(yè)”。
陳跡雖說在各種正史野史上都了解過科舉取士,真正接觸后才發(fā)自靈魂的認知到這種制度的變態(tài),更加深刻明白了古人讀書考進士多么的不容易。終也能明白自己所熟知的諸如柳三變,李太白這些才情大佬,為何想要謀個官職都會那么難。
因而,他是真的在認真讀書了。這次赴學,那天與小染上街買得所有書都帶了過來,還將陳修潔備的《皇明時文定》齊整的帶著。因為童生試前陳跡選擇的本經是《春秋》,相關的書籍只要家里有的他都一本不少的帶著。至少從態(tài)度上,行為上,他有點讀書人的樣子了。至于這些書在學舍里躺尸,倒也不能怪他,畢竟是書先動的手嘛。
……
結束一天的課業(yè),陳跡腋下夾著小本子離開學堂。通過長長廊道,折轉進了位于府學后面位置的學舍區(qū),院墻上挖出的月亮門前,陳跡站住身形,看著圍聚在自己房間的眾多生員,嘴角一扯,嘀咕道:“還真是片刻不得閑啊?!?p> 聽著隱約傳來的議論,又有不少“不對付”的面孔,用膝蓋想都知道肯定是有人趁著他不在做了什么小動作,于是就有人湊上來看熱鬧了。
跟前這座小院住的都是率性、誠心二堂的內班學生,背后都有個當官的爹,家教倒都不怎么可觀啊。
有人注意到他走過去,各自扯了旁邊的好友讓開一條道來,眼中滿是戲謔之色的看著他。陳跡緩緩走過去,見人都給給個笑臉,還不忘問一問:“諸位同窗好興致啊,今天的課后作業(yè)完成了,都有時間過來我這里串門了?”
偶爾也對上幾個閃躲眼色,大抵是給人裹挾著來看熱鬧的可憐人,當然倒也不是真的出于對他的愧疚,僅僅是擔心因為參與了看熱鬧給自家老爹帶去厄運。陳修潔雖然只是掌管一府刑獄訴訟、儲糧稅收的通判,到底也是一府第三把椅子上的人,官聲一直很好,但也沒人敢保證不會因為幫兒子出氣,給某些人穿穿小鞋。
陳跡唇角含笑,沒幾步路走完全程,只見自己學舍的門已經給人踢開,書籍散了一地,床上被褥都給糟踐的亂七八糟,某些地方甚至有不可描述的污穢物,也虧得這些家伙能夠圍著看半天熱鬧了。
陳跡定定站在門口,撫額嘆了一聲,搖頭道:“真是……干的漂亮啊?!?p> 圍觀生員愣在原地,都覺著與傳聞中的陳家公子對不上號啊。
陳跡轉過身,看著眾多同窗,“大家都是一個地方的學子,以后說不得還要在官場上碰見……真沒想到這么早就能受到這等關愛,陳某真是倍感交集……”如是說著,似與眾人說,又似自言自語,“真是,干的漂亮,不過既然要玩,陳某就陪著玩玩好了!上了場,可就沒機會下場了哦!”
月亮門那邊,宋清明帶著兩個小跟班走了過來,瞥了眼屋里的境況,皺了皺眉,問到:“與先生說過了?”
陳跡笑到:“干嘛要說?打架打不過就哭鼻子告老師告家長,那是大丈夫所為么?”
宋清明哼了一聲,懶得說話。
陳跡笑笑,湊過去摟著宋清明肩膀,“既然來了,就幫忙打掃下了?”跟著看向朱成虎兩人,笑瞇瞇道,“兩位好人兄也一并幫個忙?!?p> 看戲的眾生員紛紛讓開,大抵是礙于宋清明的身份。
“別擰著眉了,本來就丑?!标愛E放開宋清明,看著縮在后面的朱成虎。
“知道是誰做的?”宋清明蹙眉問到。
陳跡反問道:“你們怎么來了?”
宋清明讓開幾步,冷聲道:“我來看熱鬧?!?p> 陳跡也不惱,看了屋里一眼,說到,“我先收拾收拾,你們先回去,明天我去找你們……”
說罷將手里的小冊子,硯臺,竹管筆遞給了宋清明,卷著袖子進了屋。
宋清明站在原地看了看,沒有進去幫忙,轉身就走,朱成虎兩人猶豫片刻,朝陳跡告罪一聲,折身追上了宋清明。朱成虎試探道,“明哥,你可不能亂來!”
宋清明嘴角一扯,嘆道:“我能怎么亂來呢?”回頭看了眼亮起油燈的學舍,眉頭擰了起來,這世道,讀書人,呵……
陳跡細心將弄亂的書收了起來,擦拭干凈,一雙儒袖已經綴上了一團團污漬,渾濁的燈火里,莫名難受起來,盯著白條上的“儀禮”二字,悠悠道:“老陳同志哦,這就是你不放棄的世道?。 ?p> “有你這么個能耐爹,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啊?!标愛E取了書箱過來,將擦干凈的《儀禮》裝進去,蹲下身撿起一部《孝經》,扯著袖子擦了又擦,不忘哈兩口氣,“真是頂好的讀書種子啊?!?p> 昏暗的油燈里,伴隨著一股揮散不去的惡臭,屋子里的身影好久都沒站起來,看著有些孤獨。
這一天是陳跡來到青州府學的第三十七天了。在這不長的時間里,也算是處處與人為善,謹身堂思過的幾天,都還從牙縫里漏出些東西養(yǎng)著躍墻而來的野貓。反倒是發(fā)生在身上的事情,越來越過分了。
最先只是小打小鬧,或是將他課堂上的桌椅弄壞,或是往他屋子里潑些墨,或是路上遇見啐兩口唾沫,或是三五成群編排他幾句有的沒的……跟前這直接闖進房間破壞潑屎,倒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陳跡想到他們不會放棄,卻沒想到會是如此下三濫的手段。這是當初那位劣跡斑斑的“陳跡”都不屑于的手段啊。
讀書人……
呵……
陳跡席地而坐,雙手十指交叉抱在膝前,油燈將滅,他滿是玩味的笑了起來,“陳跡啊,就算以前你得罪過滿青州的讀書人,眼下也該還清了吧……往后,可就沒道理叫人給我添堵了啊,你說,對吧?”
油燈噗的熄掉了,黑暗中,陳跡起身,拍拍屁股,提著書箱走了出來,周身縈繞著一股刺鼻臭味……
月色散在儒袍上的污漬里,并也暗淡下去了。
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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