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奶奶來了?好啊好啊,我領(lǐng)她老人家去宿舍?!崩习迥镎f著話,用右手去拉她的辦公桌抽屜。
老板娘從抽屜找出一串鑰匙,對鐘小兵說:“走嘛,帶我見你奶奶?!?p> 鐘小兵對肖經(jīng)理說道:“肖經(jīng)理,我先走了。”
肖經(jīng)理微笑點了點頭:“鐘師,你忙去?!?p> 鐘小兵帶老板娘來到車間大屋子,卻不見奶奶的影蹤。
鐘小兵怔了一下,猜想奶奶可能去了廁所。
正遲疑著,只見奶奶從廚房方向走了過來,一雙濕淋淋的手舉在胸前。
鐘大娘看見孫子,將手放到上衣腰際,不停地擦拭著。
鐘小兵反應(yīng)過來,原來奶奶去廚房洗了吃過飯的碗筷。
奶奶平時勤快慣了,吃完飯也閑不住,自己把碗洗了。
鐘小兵告訴老板娘:“我奶奶在這兒?!?p> 老板娘說:“老人家,我領(lǐng)你去女宿舍休息吧,鐘師不用去?!?p> 鐘大娘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陌生的中年婦女,對方的年齡不過四十歲上下。
“奶奶,這是我們公司的老板娘?!辩娦”蚰棠探榻B老板娘說。
鐘大娘還是第一次見孫子的老板娘。
在鐘大娘的想像中,老板娘管理這么大一個廠子,這么多工人,一定是非常厲害的女人。
盡管鐘大娘的年紀比老板娘的年齡大了一倍,但是,出于女性的本能,鐘大娘用陌生又畏懼的眼神,緊緊盯住這個工廠的女主人。
“老人家,我?guī)愕剿奚崛??!崩习迥镏貜?fù)了一遍。
“哦,閨女,你多能干啊,這么年輕就管著這么大一個家。”鐘大娘開了口,腳卻沒有挪一步。
老板娘低聲說:“老人家你不要見笑,我以前只是一個單位的會計,我丈夫是一名醫(yī)生,這些年,為生活而奔波,辦了這個小廠。”
鐘大娘不太明白會計是什么工作,可是她知道在農(nóng)村,醫(yī)生是一種了不起的職業(yè)。
放著好好的醫(yī)生不當,要當工廠的老板,唉,這城里的人啊,真是與農(nóng)村人想的不一樣,鐘大娘心里這樣想著。
鐘小兵對奶奶說:“奶奶,你就跟老板娘一起去宿舍吧?!?p> 聽到孫子催促,鐘大娘才向前挪步。
老板娘轉(zhuǎn)了個身,手中還握著那串鑰匙,向前走。
老板娘在前面帶路,鐘大娘跟在后面,從園區(qū)一號樓出來,朝著園區(qū)大門相反的方向,走向園區(qū)的深處,那里有園區(qū)的宿舍樓。
從一號樓進入宿舍樓,走了差不多十分鐘。
302在宿舍樓三樓的第二個房間。
此時,宿舍樓特別安靜,樓道里看不見一個人影。
興興工業(yè)園里面的私營企業(yè),幾乎所有企業(yè)的員工,沒有進宿舍午休的習(xí)慣。
一路上,鐘大娘看見一些企業(yè)的員工,或站著或蹲著,在企業(yè)門口曬太陽,大概他們吃過午飯在休息片刻。
老板娘將鑰匙插入302的鎖眼,扭開門,推門而入。
302宿舍內(nèi)空無一人。
鐘大娘站在門外,望門內(nèi)一望,進門兩邊排列著上下鋪的單人床。
床不是木質(zhì)材料,而是金屬材質(zhì),金屬用深藍色的油漆刷過,還沒有脫漆。
老板娘讓鐘大娘進了屋。
鐘大娘發(fā)現(xiàn)房間內(nèi)比較整潔,生活用品收拾得不顯雜亂。
老板娘指著進門右邊中間的下鋪,告訴鐘大娘,這個鋪位是曾麗英的鋪位。
老板娘用歉意的口吻,這樣解釋:“宿舍條件簡陋了一些,老人家,你不要見氣,廠里鍋里有了,員工碗里才會有,你老人家將就在這里休息一個下午?!?p> 說完,老板娘露出了一絲笑容。
鐘大娘感覺老板娘說話和氣,沒有老板娘的架子,連連應(yīng)答:“挺好,挺好。”
鐘大娘說的是心里話。
在鐘大娘的心目中,孫兒孫媳婦打工的地方,居住條件比這種宿舍還要差些。
兒子鐘貴強對建筑工地工棚的描述,曾給予鐘大娘深深的烙印。
能夠住上三層樓的紅磚樓房,宿舍的窗戶還很大,通風(fēng)及采光良好,農(nóng)村進城打工的孩子們,可以知足了。
老板娘走出去,順手帶過門。
過了一分鐘,老板娘又推開門,叮囑鐘大娘一句:“我沒有鎖緊門,上樓梯的樓道處,有女衛(wèi)生間?!?p> 不等鐘大娘答應(yīng),老板娘重新帶上了門,將鐘大娘留在了房間內(nèi)。
鐘大娘聽著老板娘離去的腳步聲,估計已經(jīng)走遠了,又伸手拉開門,對著空蕩蕩的樓道張望了一下,再縮回頭,關(guān)上門。
鐘大娘坐到老板娘指定的鋪位床沿上。
床沿位置有些高,她的腿稍微短了些,兩條腿吊在床沿下面,著不了地面。
她的身子向前傾了一點,腳尖接觸到了水泥地,索性雙腳踩在地上,站了起來。
鐘大娘又回轉(zhuǎn)身,先彎下腰,往鋪位下面瞧。
一個塑料盆、一個塑料桶、一雙塑料拖鞋,放在鋪位下的地上。
鐘大娘直起身,她的視線正好對著鋪位的白色石灰墻壁。
鋪位沒有蚊帳,床的兩頭及靠墻的一邊,都用尼龍繩牽著一根繩子,繩子上掛有毛巾、衣架等物品。
鐘大娘再看鋪位上面,鋪有淺色的床單。
朝窗戶的床頭,放著一床折疊成方塊的被蓋。
朝門方向的床頭,有一個粉色的枕頭。
枕頭旁邊接近墻壁的地方,有一個小圓鏡子和一把木梳。
鐘大娘伸手摸摸那床被蓋,認出了大紅花朵的被套。
這床被套是孫媳婦曾麗英,嫁給孫子鐘小兵的時候,娘家送來的嫁妝。
鐘大娘又拿起小圓鏡子,翻看鏡子的背面。
鏡子背面鑲有一張彩色照片。
這張照片是曾孫子鐘兵兵滿百天的大頭照。
鐘大娘環(huán)顧這間宿舍,每一個鋪位的陳設(shè)大致相同。
十二個鋪位就有十二名打工的婦女,以及屬于她們的打工故事。
鐘大娘的眼睛有些濕潤。
近兩年,鐘大娘與曾孫子鐘兵兵,留守在農(nóng)村老家。
鐘大娘撐著一把老骨頭,代替了母親的職責。
可是,真正的母親曾麗英,又背負著怎樣的重負,在城市的工廠掙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