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從486醫(yī)院回到C團有一段時間了。
經(jīng)過幾個月的治療休養(yǎng),他的身體恢復得不錯,腿上的傷接近痊愈。走起路來雖不靈便,但已經(jīng)用不著拐杖。
工作上的事,同事們都體諒他、關(guān)照他。侯順主任建議他探親休假。
陳默不愿意。他受傷的事一直瞞著老家的父母,他必須等身體完全恢復之后,才能回家探親。
作為軍事記者,深入新聞現(xiàn)場采訪暫時還做不了。戰(zhàn)士通訊員寫的稿子,他會幫助修改。政治處的重要文字材料,他也會參與討論。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從指縫中溜走了。
……
那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周末,西風呼啦啦刮了整整一夜。
早晨,陳默打開窗子,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塵土味。一場毫無征兆的沙塵暴在夜幕的掩護下悄然而至。
微小的沙塵從門縫中、窗縫里擠進來,落在桌面上,落在被子上,落在掛著的軍裝上,甚至連人的牙齒縫隙中,似乎也塞滿了沙粒。
太陽知難而退,遠遠地躲到沙塵后面去了。室外的能見度很低,氣溫也降了,出門的人都戴上了頭巾、帽子和口罩。
每年的春夏之交和秋冬之交,西域南部總要來幾次沙塵暴,這已經(jīng)成了固定模式。
老天爺執(zhí)意如此,無非是想告訴人們,不要忘記這兒畢竟是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邊緣。
冬天,就以這么一場突出其來的沙塵暴拉開了序幕。
當?shù)厝斯苌硥m暴天氣叫“下土”,是相對于“下雨”而言的,其實很形象。人們在戶外走一圈,衣服上會落下斑斑點點的微塵堆或者泥巴點。
如果沒有風,沒有雨,黃沙和灰塵會在空氣中持續(xù)兩三天。有幾句童謠說得非常真切:西域人民真辛苦,一天要吃二兩土,白天不夠吃,晚上接著補。
這樣的天氣如果不是出現(xiàn)在周末,那么從訓練場回來的每個戰(zhàn)士,都會變成“兵馬俑”。
幸好,這場沙塵暴是在周五晚上降臨的,戰(zhàn)士們不用在黃沙彌漫的空氣中訓練。
陳默走出那間小小的宿舍,步履蹣跚地來到機關(guān)干部的單身宿舍。
好幾個月沒有在C團待了,陳默想去看看老朋友的周末時光都是如何打發(fā)的。
機關(guān)干部的單身宿舍是一排老平房。有三十多年歷史了。紅色的墻磚有些已經(jīng)風化,木制的窗戶早已變形,關(guān)不嚴實。
每到冬天,冷風嗖嗖地往屋子里鉆。不得已,機關(guān)干部只能用塑料布把窗戶都蒙上。室內(nèi)空氣不流通也罷,只要不凍著就行。
這些房子老舊、簡陋不說,關(guān)鍵是沒有衛(wèi)生間。大冬天的晚上,半夜起來上廁所,必須從頭到腳穿戴好,出門走上三四十米,上完廁所回來再鉆進被窩,好長時間又睡不著。
所以,冬天的晚飯,好多人是不喝湯的。
那排平房雖然裝有暖氣,但其實沒有多大用處,管道老化嚴重,取暖的鍋爐又功率不足,屋內(nèi)就像是冰窖。
陳默決定先去一間暖和點的屋子看看。
政治處副主任劉天來和保衛(wèi)干事鄭東的那間房子最暖和。
劉天來是住單身宿舍的機關(guān)干部中,年齡最大的一位。他有一個五歲的兒子,雖然作父親多年了,但他和兒子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還沒有半年。
別的宿舍都是年輕人,火氣大,也愛干凈,沒有生火爐,唯有劉天來和鄭東的宿舍里生起爐子。
屋子里是暖和了,可是灰塵很大,三五天的工夫,白色的床單就變成灰色的。不過,為了取暖,這二位也顧不了那么多。
劉天來生活比較隨意,從來不收拾房間,自己的那套生活裝備,能簡單就簡單,能省略就省略。跟他相處共事,同事們沒有一點壓力。
劉天來也是一個武俠小說迷,不管是金庸還是梁羽生,古龍還是溫瑞安,只要能借到的書,他就如饑似渴地讀。
業(yè)余時間,他除了看小說就是打撲克,從來不上街,每月的工資基本不動,悉數(shù)寄給老家的妻子。
與劉天來截然不同,鄭東的生活很講究。一套高級西服,平時裝在罩子里,掛在床頭。因為宿舍里沒有衣柜,單身干部的衣服都是壓在木箱里的。
周末休息時,不管是否出營區(qū),鄭東都會換上西裝,給自己、也給他人營造一種輕松的氛圍。
鄭東的床鋪與其他軍官的床也不一樣。他買了一個厚厚的席夢思床墊鋪在木板床上,高出普通木床一大截,上下床很不方便,可他覺得舒服。
鄭東用的洗面奶、洗發(fā)水、沐浴露、防曬霜等生活日用品都是高檔的,偶爾還用面膜做一下皮膚護理。生活方面,他不會虧待自己。
還有一件事,聽起來更加令人咋舌。鄭東竟然花二千元裝了一部私人電話,而他的工資一個月只有五百元。
鄭東在民樂縣談過幾個對象,有部隊醫(yī)院的,也有地方政府的,都沒談成。他的眼頭很高,盡管年齡不小了,他似乎不是很著急。
鄭東的身材不管是穿軍裝還是穿西裝,都是標準的帥哥,除了眼睛小點,其他方便條件還是相當不錯的。
在緊張而單調(diào)的軍營,鄭東活得瀟灑。最近,聽說他又在跟一個姑娘談戀愛。
陳默一進門,就感到一股暖風迎面撲來。再看那小小鑄鐵火爐,已經(jīng)燒得通紅,爐子上坐著的水壺正冒著白氣。
屋里有三個人,坐在火爐邊打撲克。副主任劉天來、保衛(wèi)干事鄭東,還有組織干事黃閏,他們玩得不亦樂乎。
單身干部,要么是家屬不在身邊,要么還沒有成家,周末休息時間,除了打打牌、下下棋,還能干什么呢?
“陳哥,你來了,你來打吧。”黃閏站起來說。
“你們玩,我就轉(zhuǎn)著看一看?!标惸瑴惲诉^去,“玩什么呢?”
“跑得快?!秉S閏找了把椅子給陳默,繼續(xù)出牌。
“誰贏著呢?贏什么呢?”陳默問。
“劉副主任贏著呢?!秉S閏一邊出牌一邊笑著說:“我們可沒有賭博啊,是打著玩呢。”
“嘿嘿,誰不知道你們打完了贏家放血,還要買一點牛肉干、花生米之類的喝兩杯。”陳默以前參加過這樣的活動,單身干部在一起就這點愛好,“今天我也沾你們的光,蹭點吃的?!?p> “你的腿傷看起來差不多好了?”鄭東打出一張牌。
“是的,就差不能跑,不能騎自行車?!标惸б惶?,做了幾個健身動作。
“哈,我又贏了?!眲⑻靵硪话雅迫酉氯?,喜不自勝,“今天打牌運氣不錯,這一把又是黑關(guān)?!?p> “丁零零?!边@時,鄭東的那部私人電話響了。
“陳干事,你來打一會兒,我接個電話?!编崠|讓開位置,去接電話。
“喂,是小藝嗎?”鄭東的嗓音略帶磁性,拿起電話來更像播音員。他用手捂住話筒,回頭說了一聲,“小聲點,別出聲。”
陳默他們幾個都不說話了,手里的撲克還在繼續(xù)。
“噢——是嫂子啊,找劉副主任,好,他就在跟前,稍等?!编崠|白高興了一場,他把電話交給劉天來,“副主任,嫂子找你?!?p> 劉天來接上電話:“喂,是我。今天你就別等了,原本請好假,訂好今天早上的機票,可是昨晚一場沙塵暴,機場關(guān)閉了,過兩天才能回去?!?p> 陳默聽著劉天來的話,無意中看到房門后面,一個大大的行李箱站在那里。原來是劉副主任要休假,被這場沙塵暴給擋下了。
“告訴兒子,再等一兩天,沙塵暴過去,我就回家?!眲⑻靵韺χ娫捳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