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江淵往事
江淵眼前陰影重重,如同看見有人正朝他走了過來,他分不清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臆想,總歸是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唯一清楚的……便是那人伸向他的手,但當他再次伸手去想要抓時,握住的仍是無盡虛空。
然而他卻并不理會這些,竟真的像已牽住了只略微冰涼的手一般,徒然將掌心虛握著湊到唇邊,笑著哈了口氣,眼中似桃花入流水般緩緩露出柔情。
“還跟出來做什么,手凍的這樣冷?!?p> 不待臆想中的人回答,江淵已直直將她扯進懷里抱緊,填了懷中的空落,心里卻還是愈發(fā)發(fā)虛,只能閉眼于她耳畔喃喃而道。
“別離開朕?!?p> 本是一出很癡纏的戲碼,可在百里覦幾人眼中,卻只看到了江淵抱著一根亭柱互訴衷腸,又是悲戚、又是滑稽。
不過這倒也讓百里覦松了口氣,她原以為叁兒的障眼法突然失效了,看來不過是江淵因喝醉酒出現(xiàn)了幻視,自己只是碰巧站在了他看向的方位罷了。
荼君與此同時,頃刻便踏雪而至,他微微抬起傘沿,沿下是一張慘白無血色的臉。
“白姑娘,沒想到這么短的時間內,我們就又見面了?!?p> 百里覦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融雪后露出松針,又看了看荼君身后,他來時的雪地上并無一點兒痕跡,竟又是如雨天初遇那般仿佛飄然而至。
“你我二人,實屬有緣。”
荼君光潔的臉上白到如同滲進了月光,看著她微微笑道
“更深霜雪重,姑娘頗有雅興。”
“夜半三更時,公子彼此彼此。”
百里覦說完之后,看著笑到差點兒把肺都咳出來的荼君,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生怕他一口血噴出來濺自己一身。
“我是迫于公務,不得不走這一趟,不然如此雪夜,實在該窩在家里溫上一壺酒暖暖身子才是?!?p> “巧了,我......”
除了荼君之外,云煜和叁兒的目光也朝她齊齊看來,百里覦略作沉吟后,干巴巴的繼續(xù)說道
“我是閑的?!?p> 風雪越下越大,起初的微風細雪逐漸顯現(xiàn)出轉向狂風暴雨的苗頭,石亭中江淵仍抱著亭柱溫言軟語,時而苦笑、時而落淚,百里覦看向許久不曾言語的云煜,順著他的目光抬眼望向空中。
空中流轉著法文的結界,正在逐漸碎裂,若非正逢雪夜,她或許早就發(fā)現(xiàn)有銀屑飄落下來了。
“既然是公務,那公子你先忙著。”
百里覦見大事不妙,拱手告辭后便想扭頭溜之大吉。
“在下看這雪一時半會兒倒還不至于下的太大,白姑娘要不要聽個故事再走?”
她停住腳步,心想倒是也行,全當睡前故事了。
“故事長么?”
荼君很是善解人意,依舊淺笑道
“我盡量長話短說?!?p> 故事是關于江淵的,百里覦不熟悉人間歷史,也不知荼君所說有多少是世人皆知,又有多少是不為人知,但他總歸說的事無巨細,就像是在娓娓道出一樁樁他親眼目睹的陳年舊事,卻又始終如同局外人一般不帶半點兒情感。
江淵的帝位是撿漏撿來的,巧合到如同命中注定,他的兄弟們不是在前朝明著奪位中英勇犧牲,就是在后宮暗著陷害里光榮下馬,只有他因為彼時尚且年幼,資質很是平庸,且生母地位不高,便一直被徹底遺忘在眾人都遺忘的角落。
現(xiàn)太后膝下原本是有皇子的,她那唯一的兒子,也就是先皇的嫡子,如果還活著,自然是順理成章的接任皇位,只可惜名正言順也是眾矢之的,江淵的那位性情溫良的皇兄,甚至都沒活到成年就早早的去轉世投胎了。
江淵八歲那年,生母突然暴斃,現(xiàn)太后以憐他孤苦無依為由,將其接到身邊以嫡母身份悉心照料,按理說一個失獨、一個喪母,如此同病相憐的兩人,實在不該十幾年來都感情甚為淡漠。
那是因為江淵并不是真的愚鈍,他知道何為真心,何為利用,于是在先皇駕崩、他順利繼位后,便一直韜光養(yǎng)晦,只同太后虛與委蛇到自己羽翼頗豐,便徹底懶得再繼續(xù)裝腔作勢下去了。
“江淵御駕親自南征前,現(xiàn)太后已經對他的行為異常已是有所察覺,只盼著他能死在戰(zhàn)場上,然后便能隨便從皇室宗親中再選一個新傀儡出來,繼續(xù)延續(xù)她母族的榮耀?!?p> 說到此處,荼君突然停住,他自傘下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且五指修長的手來,停在風雪中,許久都沒收回。
雪花入掌未消,就像落在沒有一絲熱氣的死物上。
“沒有人會等著天上掉餡兒餅,因為就算掉,也不會那么準就落到她嘴里,再者說真掉進她嘴里了,她恐又要想為何不是她喜歡的口味兒,于是在諸多顧慮之下,只怕她會親自安排人去做?!?p> 百里覦早前也算是在奉天帝法旨殺人放火之余,順便行山踏水遍覽山河了,可真要說起來,比名川大河更加豐富多彩的,還是她在旅途中遇到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心。
目標明確的人,從不會甘于等待,不管明爭還是暗斗,他們總是要把主動權真正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白姑娘說的不錯,御駕親征的親兵里混入了現(xiàn)太后的人,在江淵與敵軍狹路相逢、下戰(zhàn)場奮力廝殺時,那人用弩箭一劍射中了他的后心,要不是他胯下那匹黑馬頗有靈性,馱著他一路奔向了戰(zhàn)場外不遠處的瘴氣林,江淵恐怕那時就要馬革裹尸了。”
“等等……這不對啊,江淵身邊的暗衛(wèi)呢?”
荼君半握著將手收了回來,一捧細雪干干凈凈被他捧在掌中,長眉入鬢下是漆黑的眼,他眼簾微垂時,眸中閃過一絲幾乎細不可察的陰郁。
“執(zhí)弩射箭之人,便是暗衛(wèi)之一,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在起了反心的那一刻,就注定該死無全尸……咬破口內毒囊這種死法,著實太便宜他了。”
江淵連人帶馬的跑進了瘴氣林,卻是剛出狼穴又入虎口,區(qū)別只是一個死的快些,一個死的慢些罷了,但真命天子就是真命天子,命不該絕之人身處絕境,向來總會有些奇遇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