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平見公孫玄沉默不語，當下也沒了耐心，馬鞭一揮，示意身后甲士動手。
按例若是正常行軍打仗，兩軍沙場對壘必然是有弓弩手先行拋灑箭雨。但此刻面前只有一人，要硬撼百余甲士，也就沒那么多講究了。只見最前排十名輕騎一齊突出戰(zhàn)陣，身著皮甲手持長槍，成掎角之勢奔向公孫玄。
公孫玄面色絲毫不變，黑鐵長棍橫起，竟然朝著這一隊輕騎迎面狂奔而去，屬實是選擇了一種最不要命的打法。蔣平本以為此人不過是個沒腦子的愣頭青，只要一次沖鋒就足夠使他當場斃命，但下一刻發(fā)生的事情卻令所有人都瞠目結(jié)舌。
公孫玄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原本來說，常人這兩條腿是不論如何也無法與奔馬競速的，但公孫玄瞬間爆發(fā)出的速度卻要比馬匹快了不知幾許，在這十名輕騎陣型尚未收攏之際，就已經(jīng)突進到了正中央兩名騎士的馬蹄之下。
公孫玄腳下氣浪陣陣，當即止步，從極動到極靜只在一瞬之間。手中橫起的長棍宛如鐵筑橫梁，正攔在奔馬腿前，兩匹高頭大馬收力不及，四條前腿就已經(jīng)折斷。馬失前蹄，馬上的騎兵自然只會被巨大的沖力拋飛出去。
再看公孫玄，也不去追殺那兩名跌落馬下的騎兵，整個人如同一尊鐵塔一般矗立不動，給在場所有人以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蔣平的臉色此時也終凝重了起來。只要親眼目睹公孫玄橫棍攔馬的這一幕，就會明白此人絕對是個扎手的點子。但蔣平并未有絲毫驚慌，甚至連任何指令都沒有下達。
領(lǐng)兵者未曾發(fā)話，剩下的八名騎士也沒有因為出師不利而心生畏懼，只是在黃土平原上劃出一個大弧，速度絲毫未減，回馬再度沖鋒。而公孫玄對此也并不驚訝沮喪，只是提氣運功，轉(zhuǎn)身迎敵而已。
須知公孫玄是以江湖武夫的身份立于此地，在武道上已然登堂入室的他對付這些不過是普通人的甲士騎兵自然是信手拈來之事。但大梁向來以軍力自傲，靠的就是軍紀的嚴苛與行伍之人的彪悍勇猛，縱使明知不敵甚至是明知送死，也絕不退縮，當真是悍不畏死。
出身于忠烈世家公孫氏的公孫玄自然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并不會對這些輕騎有絲毫輕視，即使他們并非自己的一合之敵。
所以僅僅三次沖鋒過后，十名輕騎盡數(shù)落馬，而公孫玄則是毫發(fā)無傷，面朝城門，棍指蔣平。
蔣平則是微微一笑，從容抬手，豎起三根手指，然后輕輕一揮。
雖然他自身武力平平，但跟隨義父輾轉(zhuǎn)多年，好歹也算是有些見識。僅僅三次沖鋒過后，他就大體看出了公孫玄的實力。所以這三根手指并非是在說那三次失敗的沖鋒，而是他對身后戰(zhàn)陣下達的軍令。
輕騎十人成一什，共三什三十人，有條不紊的列出軍陣，依次錯開，向公孫玄沖去。公孫玄眉頭一皺，沒有再度主動出擊。
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殺死過一名大梁士兵，不是不能，實是不愿。無論有多么痛恨那些貪官，有多么看不慣梁國的廟堂朝事，但他一直是以大梁忠良子弟自居的。
但在第三什輕騎從他身邊沖過之時，這片有些詭異的戰(zhàn)場上終于留下了第一具尸體。公孫玄看了一眼腳邊的還未瞑目的輕騎尸體，是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年，他臉色不變，退后兩步迎接下一波沖鋒。
出現(xiàn)了實打?qū)嵉谋φ蹞p，蔣平反而笑了。他心里很清楚，戰(zhàn)而不殺可比戰(zhàn)而殺之要困難許多，尤其是在戰(zhàn)場之上，向來是殺敵簡單活捉最難。這個不自量力的江湖武夫開始殺人了，恰恰是在說明他已經(jīng)將近極限了，蔣平又怎能不喜？
至于死上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士兵，也是戰(zhàn)陣廝殺在所難免嘛，與他何干？
實際上，蔣平選擇的戰(zhàn)術(shù)是十分正確的。所謂慈不掌兵，對付武力境界超乎常人的敵人，行伍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波接一波毫不停歇的沖鋒圍殺，用一條又一條的人命去填。想當初在面對個人戰(zhàn)力遠超中原士兵的狼族武士時，大梁一方的領(lǐng)軍之人用的也是這種方法。
所以江湖武夫一般不會去招惹官府，就是因為雙拳難敵四手，猛虎也怕群狼。一個人的武力再高超，只要還沒有脫離“人”這個范疇，終歸都是懼怕人海戰(zhàn)術(shù)的。
但公孫玄偏偏就很不聰明。他知道自己此時退走也很容易，但他偏偏一步也不愿退，因為只要他讓開道路，秦北望和左含清就會陷入險地。
說起來，那兩個因為別人一句話就舍命相助的家伙，好像也很不聰明啊。
接連不斷的十幾波沖鋒之后，公孫玄已是氣喘不止，身上也多了幾道淺淡傷口。在他的腳邊，是十幾具輕騎的尸體，血污泥濘混雜不堪。
蔣平見到這幅場景，終于緩緩開口，只說了兩個字。
“放箭?！?p> 他到要看看，被逼到絕境的江湖武者，到底是個什么模樣。尤其是這人還比他的武道境界高出很多重，這讓蔣平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成就感。
剎那間，箭如雨落。
公孫玄剛要后退，但卻有剩余的輕騎在外圈圍而不攻，獨獨將他圍困在箭雨范圍之內(nèi)。眼下處境，只要耽擱一步，便是萬劫不復(fù)！
就在此時，異象陡生。
那一蓬箭雨正在半空之中，恰好迎上了平地而起的一陣狂風，七零八落散亂墜下，徹底失去了原有的力道。
高坐馬背的蔣平瞬間挺直了腰板，滿臉的不可思議。而公孫玄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同樣帶著一臉驚悚表情傻站在原地，甚至連動作都凝固了。
此時此刻，整座戰(zhàn)場上還在移動的，就只有那位不知何時突兀出現(xiàn)在公孫玄身邊的老者，須發(fā)皆白仙風道骨，抬手遞給公孫玄兩個紙包。
“這是那女娃娃要的藥材，老夫替你取來了。你莫要發(fā)呆，快快拿去救人，要是我那徒弟出了什么差池，老夫一定饒不了你！”
公孫玄幾乎是下意識的接住那幾包藥材，但卻依舊走不動道，吞吞吐吐地問道：“您，您是？”
“你這小子，廢話怎的這么多？”這位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老者，脾氣似乎相當之急躁，“讓你滾你就滾，不然老夫就連你一塊收拾了！”
公孫玄本來也是性情悍勇之輩，但不知為何，在面對這名老者之時，他卻絲毫生不出抗拒之心，只好轉(zhuǎn)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戰(zhàn)場。
他哪里會知道，剛才與他對話這名老者，正是秦北望的便宜師父，那位數(shù)十年前稱霸江湖，號稱“武圣”的凌萬象，凌昭！
見公孫玄終于離去，凌昭看了一眼身邊的陣勢，盯著遠處的蔣平冷笑道：“大梁不愧是軍事治國，這般用來對付江湖中人的手段竟如此普及啊?！?p> 明明相隔甚遠，但蔣平卻感覺這老者是在與自己耳語一般，當下一陣心慌，連忙下令道：“放箭！全軍沖鋒！”
但話音剛落，蔣平就被一只枯瘦的手按在了額頭之上。
“人海戰(zhàn)術(shù)，倒是不差，但憑這點兵力就想與老夫抗衡，是不是有點太寒磣了？”凌昭雙腳穩(wěn)穩(wěn)踩在馬頭之上，手按著蔣平的頭顱，淡淡地說道，“我們這些老家伙太久不出世了，以至于你們這些只會躲在戰(zhàn)陣背后的人已經(jīng)忘記，大梁還有偌大一座江湖啊?！?p> 說罷，凌昭的手“輕輕”的壓了下去。
整座臨汾城，為之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