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東京里的天家和朝臣亂成了什么樣,領(lǐng)著隴右大軍從秦州出發(fā)的李峴依舊在路上不緊不慢,每日里辰時起營,未時扎寨,雷打不動。
官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令戶部侍郎錢蓋為龍圖閣待制,總領(lǐng)陜西六路置制使,另外范致虛任陜西各路招撫使,算是他的副手。都到了這種危急時刻了,還空降一個什么也不懂的文官來節(jié)制西軍各路武將,你們真以為誰都能指揮得動西軍里這幫驕兵悍將?
趙桓在這方面還真不如他老子趙佶,徽宗皇帝雖然驕奢淫逸,但在打仗的時候還是知道給將領(lǐng)們放權(quán),每次與西夏作戰(zhàn)時雖然是童貫任總管,但實際指揮作戰(zhàn)還都是西軍中劉法、劉仲武、種師道等這些西軍各路主帥。現(xiàn)在趙桓倒好,在這種危難時刻,卻想著要剝奪將領(lǐng)們的指揮權(quán),還真當這些文官們上馬就能安邦定國了。
他在這種時候玩這么一手,西軍中各路主帥都感到心涼,明著誰也沒說什么,但在背地里大家都在消極抵觸。比如環(huán)慶軍總指揮劉锜,就以西夏正在進攻懷德軍和西安州為由,拒不執(zhí)行朝廷讓他帶兵勤王的命令。
開什么玩笑,這馬上到了麥收季節(jié),這時候放棄邊防,到了冬天環(huán)慶路這幾萬人馬吃什么?到時全軍就會不戰(zhàn)而潰,直接就得散攤子。
李峴已經(jīng)提前派人給劉锜、王稟和姚古等人捎去口信,不管京師里那些文官們有什么命令,大家的第一要務是守住西北邊境,不得讓西夏人南進,超過橫山防線。至于救援汴梁之事,等他到了關(guān)中之后,大家再一起當面仔細商議。
七月中旬的關(guān)中,田地里的谷子、糜子和高粱正在抽穗揚花,景致倒是不錯。在寬闊平坦的秦隴大道上,數(shù)萬大軍和運送糧草輜重的馬車絡繹不絕,浩浩蕩蕩地通過了陳倉故道,進入到了關(guān)中。
最近三年,秦鳳路一直歸劉法統(tǒng)管,在老劉的不斷督促下,官道維護得不錯,唯一令人遺憾的是不像秦州到鳳州的大道,用混凝土澆筑了路面。
過了陳倉,就是物產(chǎn)富饒的大關(guān)中了。但實際上,關(guān)中的軍卒和百姓的生活水平要遠遠落后于隴右,唯有趙隆管轄下的涇原路稍好一些。劉锜剛剛接手的環(huán)慶路更是苦不堪言,這廝一直厚著臉皮找李峴從隴右倒回去不少軍中的副食品,頓時就贏得了環(huán)慶路數(shù)萬軍卒的愛戴。僅僅是一些干肉、奶酪和少量的糖,就讓劉锜贏得了一片軍心。
劉锜坐鎮(zhèn)蕭關(guān),一直力保靖夏城在數(shù)萬西夏大軍的圍攻下不失,靠的就是這份軍心。
大宋國的軍卒是很純樸的一個群體,你對他們稍微好一些,就真的會把命賣給你。
但若是整天讓大家餓著肚子,好吧,到了戰(zhàn)場上準會在看到敵人之后一哄而散,有時候甚至連敵人的影都沒見到,也會自己潰散。
他們做人做事就是這么直接和干脆。
大軍過了陳倉,李峴下令后軍主將楊惟中帶著大軍和輜重車隊先往京兆府,而自己則帶著一萬騎兵徑自北上,前往懷德軍,去救援正被西夏人圍攻的靖夏城去了。
騎軍一路向北,離開了秦隴大道后道路變得惡劣起來,而且還都是山路。大軍沿著隴山和六盤山脈邊緣穿行,所過之處塵土飛揚。從鳳翔到靖夏城,足有八百里,李峴帶著大軍輕騎急進,等到晚上休息時,每個人都快變成了土人。整個騎軍根本沒有帶營帳,也幸虧是夏末,將士們晚上蓋上一條毛毯就能隨地而臥,在野外宿營。
僅僅三天的功夫,李峴就抵達了渭州城下。
距離渭州城不到五里,斥侯來報,從城里出來數(shù)十騎,應該是迎接大帥的軍官。
李峴也不以為意,示意大軍準備在城外露宿,不過得到城里去找渭州知州席貢有事商量。席貢在渭州募兵準備勤王,不過李峴身上有趙隆的親筆手令,涇原路各軍目前暫歸他調(diào)遣指揮。李峴的意見是涇原軍應當抽調(diào)一半去懷德軍幫劉锜防守橫山一線,這些新募的軍卒基本上沒經(jīng)過什么正規(guī)的訓練,讓他們?nèi)Ω杜骝T兵簡直是送死,用來守城還是可以的。
過了一會兒,親兵營尉帶著一位身材強壯,大約三十多歲的軍官來到他面前。
“末將渭州軍統(tǒng)制曲端參見大帥!”那壯漢在馬上抱拳施禮。
聽到曲端的名字,李峴不由睜大了眼睛,看著這位后來被張浚所殺的抗金名將。
有些人在亂世就能展現(xiàn)出自己獨特的才能出來,曲端就是其中一位。他出身于鎮(zhèn)戎軍的軍伍世家,蒙父蔭得得授三班借職,也就是一名九品外的低級武官。他于靖康年間,憑借著自己出色的軍事才能,在西軍中嶄露頭角,成為涇原路經(jīng)略和西軍中一方主帥之一。他在陜西戰(zhàn)役中曾多次大敗完顏婁室和完顏撒離喝等金國大將,成為南宋初年西北最負盛名的西軍將領(lǐng)。
但是曲端為人桀驁,經(jīng)常不聽調(diào)遣,深遭統(tǒng)管陜西軍務的張浚所忌。這點似乎并不是太大的問題,文官在打仗時瞎指揮,若聽他們的多半會連吃敗仗。李峴估計自己遇到同樣的情況,似乎處理的方式比曲端還要過分。
但是曲端為了奪取軍權(quán)也是不擇手段,諂害張深、龐世才,殺劉延亮而并其軍,頗有些亂世梟雄的意味。
在張浚任川陜各路宣撫置制使,總領(lǐng)西北各路軍馬,如何處置曲端這個“刺頭”,最終還是聽從了的建議和與曲端有怨的吳玠計謀,招曲端到自己的大營,然后以謀反罪名把曲端給抓了起來。其后曲端在恭州被處決,成為南宋第一個被冤死的大將。
“嗯,席知州可在城內(nèi)?”李峴點了點頭,曲端是員勇將,可以用,但卻不能讓他失去控制,沒了敬畏之心。
“席知州正在涇州募兵,尚未返回。”曲端回答說。
“他一個渭州知州不好好呆在轄地,跑到?jīng)苤莞墒裁??”李峴皺著眉頭說道。
曲端張了張嘴,想說席貢不光是渭州知州,還是涇原路的監(jiān)軍,現(xiàn)在涇帥趙隆又不在,是有權(quán)在整個涇原路募兵的??墒菑埩藦堊?,還是很識機地又閉了回去。
“現(xiàn)在有哪些部隊在城里?”李峴問道。
“回稟大帥,只有我和龐世才兩部人馬,原本各有三千人,不過席知州最近又招募了七千余丁壯,也由我們兩人分別統(tǒng)屬。”
“你派人把龐世才也找來,我這里有趙帥的手令要向你們兩人宣布?!崩顛s說道。
曲端答應了一聲,對跟著自己過來的一名親軍交待了幾句,三名親兵領(lǐng)了將領(lǐng),又策馬向城里馳去。
既然席貢沒在,李峴也不準備進城了,下令大軍立刻在城外就地開伙做飯,他準備連夜趕往鎮(zhèn)戎軍。
曲端帶著羨慕地神色看著這支上萬人的隴右騎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隴右的部隊,都說隴右軍的裝備和伙食都要比禁軍還好,他原來還有些不相信,現(xiàn)在終于是服氣了。這是一支驃悍的騎兵隊伍,即使普通的軍卒都身著半身鋼甲,長兵器都是統(tǒng)一的制式陌刀,加上騎弓和腰刀,裝備水平確實是禁軍所不及。涇原路三萬人馬只是在去年才開始給軍官配發(fā)陌刀,可是涇原軍中軍官們當作寶貝一般的陌刀,在這支騎軍中卻是人手一把。
一柄陌刀的造價就高達五十多貫,僅是這一樣裝備就顯示出隴右軍的豪闊出來。
人跟人沒法比,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規(guī)模的大隊精銳騎兵。曲端也不是沒見識的人,跟西夏人也是打過幾回仗,經(jīng)過比較才發(fā)現(xiàn),隴右騎軍的裝備水平甚至還在號稱西夏精銳的鐵鷂子之上。
龐世才從城里匆匆趕了過來,李峴也沒怎么客氣,向他和曲端兩人宣布了趙隆的命令:龐世才率兵前往西安州,曲端所部去懷德軍,抵御西夏入寇,同時兩人暫時歸劉锜節(jié)制。
在宣布完命令后,李峴立即下令吹號集結(jié),帶著大軍又連夜趕往鎮(zhèn)戎軍,只剩下曲端和龐世才兩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席貢準備帶著他們前往京兆府與錢蓋會合,然后前往東京勤王,可是趙隆的命令卻與席貢正好相反,讓他們率軍北上,支援劉锜與西夏的作戰(zhàn)。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龐世才這才在嘴里嘆了一口氣:“怎么辦?怎么也要得罪一邊,我們到底聽誰的?”
曲端沉默了一會兒,這才抬起頭來:“我聽李帥的,去北邊!”
“他是不是想利用我們?”龐世才說道。
“嘿嘿,能讓他這么看重就好了,人家壓根沒看上咱們手里的這些爛兵,就是想問問咱們現(xiàn)在聽誰的話!”曲端苦笑一聲,“就現(xiàn)在的形勢,在那些文官和幾大大帥之間,我還是選擇聽大帥的話,否則以后的日子絕不會好過?!?p> “可是席知州那里怎么交待?他可是監(jiān)軍,這回估計少不了要打好幾回小報告?!饼嬍啦虐欀碱^說,作為文官,席貢要想收拾他們倆也很容易。
曲端嗤笑一聲:“嘿,亂世就要來了,有兵才有說話的地方,否則誰還會理你。我估計他沒什么機會,況且我們是奉命行事,他們就是找麻煩也要去找趙帥?!?p> 兩人又商議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服從李峴所傳的命令,先去救援懷德軍,而不理會席貢先前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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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噶爾刀王
感謝書友零度騎士、養(yǎng)養(yǎng)、caian、鐵匠在打鐵、飛翔987654321、江西胖哥的打賞,今天特加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