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江鈺，你是怎么看我的
話音落下，江鈺神色微變，他微微皺眉道：“離宮？什么意思？該不會是……”
“嗯?！苯妈≥p聲替他說完，“不回來了?！?p> 幾乎一瞬間，江鈺便猛然站了起來，掌下案幾微顫，帶得杯中茶水都震蕩起來，他盯著她，眼眸極為幽深，冷靜了好一會兒后，他才低啞道：“那你要去哪兒？”
江月琛見他反應(yīng)如此之大，不禁也愣了一下，但也心知自己這話說得太過莫名其妙，江鈺會震驚也是難免的，便輕聲解釋道：“你聽我慢慢跟你講吧?！?p> 說完，她微微偏頭往外望了望，方才江鈺進來以后，順手把門帶上了，她站起身來，又將半開的窗戶略微掩上了些，這才返回身坐下。
“事先說好啊，在宮里，我只跟你說了這件事，你可千萬不要辜負我的信任，跑到父皇那里去告狀啊。”江月琛搬了凳子坐到他身前，認認真真地望著他道。
江鈺扶了扶額，復(fù)又坐回椅子上，他微微閉上眼睛，神情也有些無奈。
方才聽她說那些若有所指的話時，他其實也料到了她等會兒可能會說些要緊的事……只是，依然沒料到會是這樣的……
“……你先說，其他的我再考慮?！苯暠犻_清冷漂亮的雙眼，淡淡道。
一邊心道，這家伙可真是越來越膽大包天了，方才父皇剛命他好好注意著她最近的情況，莫要讓她又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點子，結(jié)果這會兒立刻就應(yīng)了他的話。
“其實……這是一個秘密?！苯妈∫皇秩υ诖竭?，悄聲道。
“……哦？”江鈺挑了挑眉。
“我懷疑……我不是你妹妹?！?p> 聞言，江鈺臉上的表情一瞬間便凝固了，似乎被這一句話切中了要害，渾身都被定住了，根本動彈不得。
江月琛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垂著眸，接著小聲道：“我或許不是熠國的公主……所以……我必須查清楚事實是什么，可是，只要我仍待在皇宮內(nèi)一天，就永遠不可能知道真相?！?p> 她說完，見江鈺仍是沉默不語，忍不住輕輕推了推他道：“你覺得呢？”
“……你，為何不直接去問父皇？”沉默良久后，江鈺緩緩問道。
江月琛搖了搖頭道：“只有這件事，父皇避而不談，我再怎么問也沒用的?！?p> “……可你為何會覺得自己不是熠國的公主？是誰對你說了些什么？”江鈺微微蹙眉道，神色再一次凝重起來，頓了頓，他復(fù)又沉聲道：“若你其實是被人騙了，父皇說的才是對的呢？”
“不，雖然我也并不清楚整件事的全過程，但……我會這么想，并不是毫無根據(jù)的?！?p> 片刻的沉寂后，江鈺極快極冷道：“……你可知這個決定會讓你有多危險？你可知一旦離了熠國這把保護傘，你將會過什么樣的日子？你到底是太過天真，還是太過無知？你知不知道或許有一天，你連自己怎么死的，死在誰的手里，都不清楚？！”
這是江鈺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他盯著她，牢牢地攫住她的眼神，帶著點狠厲而又決絕的意味。
見狀，江月琛不由得呆了呆，或許是被他兇的，她的眼眶忽然有些發(fā)酸，聲音也慢慢低了下來，“可是……那就這樣嗎？就這樣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嗎？”
對上她迷惘的眼神，江鈺也怔了一瞬，隨即他又平靜下來，轉(zhuǎn)開目光，輕聲問道：“就這樣……不好嗎？有我保護你，有整個熠國皇宮的人保護你，讓你好好地、完整地過完一生，不好嗎？”
江月琛努力地眨著眼睛，克制住內(nèi)心不斷翻涌起來的情緒，“……可是，比起怎樣在這世上活下去，我更想知道，自己是怎樣活下來的?！?p> 她這話說得似乎有些亂，然而江鈺卻聽懂了，他抿了抿唇，微微垂眸，掩住了眸中復(fù)雜幽微的情緒。
片刻后，他站起身，緩緩道：“……你是從母后的腹中平安誕下的，是母后生下的第一個女孩，你出生時，正好趕上過年，宮里熱鬧非常，處處張燈結(jié)彩，父皇母后都極為疼你，說你是上天派來的福星?！?p> “你剛出生的時候很瘦，抱起來的時候輕飄飄的，像抱著片羽毛，父皇母后命人找了好多東西給你補身子，才把你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你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兩個很可愛的酒窩。”
“你性子生來活潑，不像一般的嬰兒那樣嗜睡，你喜歡笑，喜歡同大人玩耍，并且很是乖巧懂事，夜里極少哭鬧，很少讓人操心，睡不著的時候喜歡發(fā)呆，呆了一會兒后又睡過去?！?p> “那時雯然和江眠還沒出生，等你長大了一些兒后，你總是喜歡黏著我和江翎，成日追在我們身后，像個小跟屁蟲。我嫌你煩，江翎卻總是背著你到處跑。你總以為我討厭你，其實，每次你睡不著的時候，都是我抱著你，讓你枕在我膝上睡的，怕吵醒你，我總是一動不動地坐著，手都被你壓麻了……”
江鈺聲音低柔，說到這里時，他淡淡一笑，“明明我也沒比你大多少，卻要這樣順著你，但是，這樣的感覺，我并不討厭……其實，小時候有很多事，我都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可是關(guān)于你的事，我卻記得很清楚。”
“江鈺……”江月琛輕聲開口道，眼眶有些泛紅，她輕輕抬手，牽住了他的衣袖道：“別說了……”
江鈺復(fù)又沉默了，半晌，他才低聲問道：“你非要離宮不可嗎？”
江月琛卻沒有回答他的這句話，只是忽然問道：“江鈺，你是怎么看我的？”
她抬起頭，深深地望著他，不知為何，她的心口處忽然毫無預(yù)兆地疼痛起來，但她死死咬著唇，忍住不適的感覺，只是牢牢地盯著他。
聞言，江鈺低頭望著她，眸中閃著幽深難明的微光，恍若深潭，片刻后，他淡淡地笑了，“這個問題，你想要什么樣的回答，從今往后，我便給你什么樣的回答。”
江月琛怔怔地望著他，許久之后，終于逃避般地垂下眸，她轉(zhuǎn)開話題道：“……那個，我要離宮這事，就算你不愿幫我，也求你別跟父皇說，好嗎？”
江鈺沒再說話，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江月琛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之時，他忽然道：“我可以幫你。”
聞言，江月琛猛然抬起頭來，有些愕然地望著他，“真的嗎？”
江鈺垂眸望著她，輕輕嗯了一聲，“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江月琛下意識問道。
“你今后的計劃和行動，要及時告訴我。包括你在哪里，身邊有什么人，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全部，都必須通知我，至少要保證你的安全?！苯暤馈?p> “可是，我出宮了以后，要如何通知你呢？”江月琛有些不解道。
“父皇不是給了你那幾個暗衛(wèi)嗎？你要走，恐怕也少不了他們幫忙吧？”江鈺輕聲道：“讓他們傳信給我?！?p> 江月琛愣了愣，隨即有些詫異地問道：“你怎么知道他們的？”
按理來說，她這幾個暗衛(wèi)，是江北辰最近才派來暗中看護她的，江鈺應(yīng)當并不知曉才對。
聞言，江鈺也愣了一瞬，才幽幽轉(zhuǎn)開目光道：“……父皇告訴我的?！?p> “哦……”江月琛沒怎么懷疑，點了點頭。
“你想怎么做？”江鈺負著手，淡淡開口問道。
江月琛思索片刻，便眨眨眼，微笑道：“你知道千面嗎？”
……
入夜，藍家的門忽然被輕輕扣響，片刻后，門緩緩開啟，冷月映出那人如玉般的面龐，和那雙淡漠如雪的眼眸。
冷風灌入，四周皆是一片蕭瑟風聲，藍熾陽神情有些困惑地望著來人，同時，眸中也有一抹淡淡的內(nèi)疚之色，他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些什么，卻又停住，他微微側(cè)過身，將那人帶進了屋內(nèi)。
來人正是江鈺。
他一襲墨色衣袍，袖擺處的銀灰色古樸龍紋隱約可見，他身上沾染著夜的寒氣，氣質(zhì)跟以往相比，顯得更為捉摸不透，莫名有些神秘的色彩。
正是剛用完晚膳的時刻，藍父藍母都在，見有陌生來客，面上神情都有些變化，藍熾陽湊近兩人，在他們身邊低聲解釋了些什么，他們便對視一眼，默默入了里屋，將外間的屋子騰了出來。
藍皓宇有事外出了，于是，此刻外間的屋內(nèi)，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藍熾陽？”江鈺低聲開口道，似是在確認什么一般，見狀，藍熾陽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解，但他還是輕聲道：“是，見過二殿下?！?p> 江鈺微微點了點頭，便幽幽道：“說起來，咱們也許久未見了，你就沒有什么話想說嗎？”
聞言，藍熾陽怔了怔，便低聲道：“上次那事……對不??！是我大意了……她還好嗎？”
江鈺淡淡道：“不太好，因為你，她不僅受了傷，還被人算計了，如今，更是起了荒唐的念頭。“
話音落下，藍熾陽眼神更為內(nèi)疚，他微微低下頭，開口道：“殿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讓她好好的?！?p> 江鈺沉默了一會兒后，才慢慢開口道：“……你想保護她嗎？”
“我當然想保護她?！彼{熾陽毫不猶豫道，片刻后卻又抿了抿唇，眸中閃過一絲寂寞的光，“只是……我能保護好她嗎？怕是只會添亂吧……”
“她既然冒險救過你一次，無論如何，你欠她這個人情，不能不還?！苯曍撝值?。
聞言，藍熾陽愣了愣，而后堅定地點了點頭道：“好，無論殿下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會盡力而為?！?p> ……
從藍家離去之時，夜已有些深了，江鈺的身影宛若幽魅一般飄然離去，在一處偏僻的角落停了下來，而后，他輕展衣袂，似是隨意地在面上抹了幾下，一張陌生而又妖冶絕美的臉便現(xiàn)了出來。
竟是千面。
將容貌完全恢復(fù)成原本的樣子之后，他復(fù)又回到皇宮之中，而后，消失在渺茫的夜色里，離去時的身影似是朝著湛旻宮的方向。
……
這段時日，據(jù)江月琛命人從宮外打聽回來的消息來看，蕭長弘的表現(xiàn)一直頗為安分，江北辰讓他在熠國多待一些時日，他也同意了，并且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只是打點了不少行李，倒是有一種急于回國的意思。
而蕭承燁更是如同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江北辰派出去的暗衛(wèi)搜遍了整座京城，也未能尋到他的蹤影，初步判斷他或許是離京了。
雖然找不到人，但今后他也不容易再生異變，因此，追捕他的事便暫時告一段落，只是此后京城的防守更為嚴密了，來來往往的人都要經(jīng)過仔細的搜查。
今日，蕭長弘再次請求回國，這一回江北辰倒沒再挽留，只是送了不少的人馬和物資給他，確保他一路上能夠安然無恙地回去，啟程的時間便是兩日后。
原本只是他獨自帶隊離去，只是不知為何，江北辰的命令下達后不久，又多了一道命令——讓江鈺送行，直到蕭長弘等人安全越過熠國邊境。
這個命令，蕭長弘并不意外，只是聽到之時，仍是忍不住嘲諷一笑。
打著護送他的幌子，其實不過是怕他在熠國境內(nèi)生事罷了。
只是……眼看著他就要走了，卻仍未收到江月琛那邊的消息，蕭長弘不禁懷疑，自己那日是不是被她騙了？
兩日后，宮門前。
護送蕭長弘回藤楓的隊伍早已一字排開，遠遠地望過去，像是一條長龍，藤楓的人馬在前，熠國的人馬在后，兩者風格略有不同。
前者身著鴉青色衣袍，后者則身著深棕色衣袍，深棕色的范圍明顯要大過鴉青色，只是氣質(zhì)和武藝似乎要差些，江北辰自然不會派熠國的精銳部隊護送蕭長弘，來的都是些中等的侍衛(wèi)。
這一回，江北辰專門命人給蕭長弘配了馬車，好減輕他這一路的顛簸，此刻，蕭長弘正坐于馬車上，靜靜等候著隊伍動身。
他已派游蘅等人潛伏在皇宮附近了，讓他們時刻注意著四周的動向，尤其要留意江月琛的身影，若她到最后都沒能出現(xiàn)，那么……他或許真的要在熠國境內(nèi)生事了。
此刻，隊伍仍未動身的原因，是江鈺還沒到。
但不多時，蕭長弘便聽見馬車外面?zhèn)鱽砹艘坏赖穆曇簦蝗怂圃诟饷娴淖o衛(wèi)吩咐著什么，蕭長弘瞇了瞇眼睛，微微掀開了車簾，而后便瞥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江鈺正站在不遠處，一襲白衣顯得他身姿修長，氣質(zhì)極為飄逸出塵，只是不知為何，蕭長弘遠遠望過去的時候，覺得他好像瘦了不少，不過那張臉，和他眼中的神情，還是與往常無異，讓人無法質(zhì)疑他的身份。
他似是略微跟一旁的護衛(wèi)說了幾句話后，便踏上了蕭長弘后面的那輛馬車，片刻后，浩浩蕩蕩的隊伍便移動起來。
見狀，蕭長弘慢慢放下車簾，只是眉頭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此刻，“江鈺”所坐的那輛馬車上，車簾放下之后，“江鈺”便有些疲憊地靠在了馬車內(nèi)的軟墊上，他若有所思地摩挲著手中的玉牌，眸中光芒謹慎而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