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跟著媽媽到圣經(jīng)學習小組組長家所在小區(qū)的時候,就知道這里的房價不會低。高檔小區(qū)的標志之一就是物業(yè)管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治安要好。進小區(qū)門業(yè)主都要刷卡。訪客則需要對保安人員說明要去的人家姓名和門牌號,然后他們會用內(nèi)線撥通戶主的對講設(shè)備加以確認后才放行。
進了門,樓間距很大,綠化比例很高,雖然小區(qū)內(nèi)有多層,也有高層,但因為綠樹成蔭,花草繁茂,又時有亭臺隔斷,院內(nèi)的環(huán)境絲毫沒有鋼筋混凝土為主的冷硬與局促,反而有人與自然和睦相處的祥和之氣。秦月在心里嘀咕,組長不愧是搞設(shè)計出身的,對自身的居住環(huán)境要求還是蠻高的。按門鈴通話,樓門被打開,進樓上電梯,一直快到頂層才出來。兩梯三戶,一看這里的房型就不小。
門開了,屋里已經(jīng)有不少的人在了。秦月跟在媽媽的后面被一路熱情地讓進了屋。屋子恐怕得有二百平左右,四室兩廳兩衛(wèi)??蛷d就足有五十平米,非常寬敞,五明的設(shè)計,采光良好。窗戶半開著,初秋的風靜靜地劃過,吹散了室內(nèi)的悶熱。男女老少一屋子的人聚在客廳,三三兩兩地交談著。臥室的門有關(guān)有開,里面隱隱戳戳的有人在交談。
出于禮貌,秦月提了一個果籃來。她問過媽媽組長多大年紀了,媽媽說對方大約七十多歲了,仍被學校返聘回去,帶博士生。秦月掃了一下客廳里的人,中年人居多,也有兩三個年輕人,剩下的有兩位老人,看上去像一對夫婦,妻子面貌平常,身體發(fā)福坐在輪椅上,丈夫卻是難得一見的氣度高華的老人,鶴發(fā)童顏,面貌儒雅之極,自詡見過世面的秦月也不由得感到驚艷。秦月覺得這位老先生恐怕就是這家的主人,徐老先生了。旁邊的那位坐輪椅的就是他的發(fā)妻,患有老年癡呆癥的徐老太太了。
果籃進門的時候就已經(jīng)交給接待她們的一個中年女人了。她身材高挑,長發(fā)用皮套扎在腦后,雖然面容不再年輕,卻笑容和煦,讓人看了就心生親近之感。她讓著秦月母女倆進了屋,又把她們帶到了老人的面前,“爸,李阿姨和她女兒來了?!?p> 老先生起身熱情問候,秦月趕忙上前躬身問候,“徐伯伯好!徐伯母好!”老先生眼中含笑地打量著秦月,“今天的翻譯就拜托你了!”“哪里,哪里!您客氣!我盡力!”
秦月從進門的時候就開始找老外,到現(xiàn)在也沒見到一張西方面孔,就猜想,如果對方不是還沒到就是在屋里與人交談。果不其然,兩人話音未落,他們身后的房門就開了,從里面一前一后走出來兩個中年人,一個是華人,另一個是老外。兩個人的個頭都不矮,老外更高一點。
周圍的人停止了交談,各自尋了椅子、凳子、沙發(fā)等處坐下來。秦月把媽媽拉到了沙發(fā)的一角就坐。徐老和老外是屋子中僅剩的仍舊站立著的人。秦月想著,他們應(yīng)該先禱告,敬拜什么的,然后才會開始講道,所以她不并急著上去。可徐老卻向她招手,?。楷F(xiàn)在就要她翻譯???可躲是躲不過去的,秦月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走到屋子中間,眾人面前。為布道翻譯,這還是她生平的第一次。
徐老簡單地介紹了幾句身旁的老外。老外是一名牧師,叫Thomas,是哈佛神學院的神哲博士(PhD in Philosophical Theology)。秦月真的是在摸著石頭過河似的翻譯。她知道哲學系也聽說過神學系,卻是頭一次聽說神哲這個專業(yè),雖然譯過去了,卻并不清楚這個專業(yè)所涵蓋的內(nèi)容。Thomas畢業(yè)后一直都在芝加哥的教會里做牧師,同時也在芝加哥神學院任教。今天就由著他來給大家分享一段圣經(jīng)的解讀。
秦月發(fā)誓,她以前做口譯的時候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因為以前翻譯的內(nèi)容再專業(yè)也都是世俗行業(yè),她哪里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給牧師做口譯。Thomas一開口,秦月就更緊張了,因為很顯然這位牧師講話的風格非常地學術(shù),像是在寫博士論文一樣地嚴謹,多用各種從句來解釋、界定和修飾自己所講述的內(nèi)容,一點兒都不口語化。秦月雖然不是信徒,卻著實地開始禱告了,她祈求全能的上帝能讓她聽明白Thomas所講的道,并不打折扣地翻譯過去。
秦月后來想,上帝恐怕是真的聽見了她的呼求,應(yīng)允了她的禱告。
Thomas講的內(nèi)容是西方人或者信徒都耳熟能詳?shù)囊欢问ソ?jīng):亞伯拉罕和以撒的故事。
亞伯拉罕(原名亞伯蘭,后被上帝改名為亞伯拉罕),以色列的先祖,曾經(jīng)生活在一片崇拜假神的土地上。到了七十五歲的時候,仍然沒有孩子。他的妻子月經(jīng)早已斷絕,無法生育了。就在這時,上帝對亞伯拉罕應(yīng)許,讓他的后裔多如天上的星,海邊的沙。亞伯拉罕聽從上帝的呼召離開了家鄉(xiāng),跟隨者上帝的指引,向應(yīng)許之地迦南進發(fā)。后來,在途中上帝也多方地保守他的家人和財富,但是他卻仍然沒有孩子。十年之后,亞伯拉罕的妻子把自己的埃及女仆給亞伯拉罕為妾,生子以實瑪利。以實瑪利降生的時候,亞伯拉罕八十六歲。
到亞伯拉罕九十九歲的時候,上帝再次向他顯現(xiàn),重申與他的約定和應(yīng)許,說要從他的已經(jīng)九十歲的妻子賜一個兒子給他,這個兒子將取名為以撒,并且告訴他以實瑪利不能繼承上帝的應(yīng)許,只有以撒才可以。一年后,亞伯拉罕的妻子生子,取名為以撒。以撒降生的時候亞伯拉罕一百歲。
等到以撒長成少年的時候,上帝要試驗亞伯拉罕的信心,讓他帶著以撒到山上把兒子作為燔祭獻給自己。亞伯拉罕帶著以撒,走了三天才到了上帝指定的那座山上。上山前,以撒問他父親,為什么不見獻祭的羔羊,亞伯拉罕回答他說,上帝比自己預備。于是,亞伯拉罕讓兒子背著柴,自己拿著火與刀,一起上了山。到了上帝指示的地方,亞伯拉罕造了祭壇,把柴放在祭壇上,又捆綁了以撒,放到了柴火上,舉起刀來就要殺他。耶和華的使者從天上呼叫攔阻了亞伯拉罕,不允許他加害以撒,又認可了他對上帝的敬畏之心是真實的可信的。因為亞伯拉罕愛上帝勝過愛他在這個世上最珍貴的——他的獨生愛子。
上帝的確預備了祭品,就在亞伯拉罕的附近,有一只公羊,兩角扣在稠密的小樹中。亞伯拉罕取了來獻為燔祭,代替了他的兒子。
這個故事到此為止應(yīng)該是皆大歡喜了。如果往下面接著讀就是以撒平靜蒙福的一生。相對于他父親的忍耐等候,和他兒子以掃,尤其是雅各顛沛流離的一生,以撒的日子過得相對平順得多??伤麉s終生都沒有和上帝有親密的關(guān)系,到了老年老眼昏花,被自己的兒子所騙。圣經(jīng)上通篇都在說,耶和華(上帝的名字)是亞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亞伯拉罕是名副其實的信心之父,可以撒呢?以撒的一生總結(jié)起來應(yīng)該怎么說呢?
Thomas教學的時候一定是個非常受學生歡迎的教授。他不直接給出答案,而是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扔出來,讓聽眾根本沒有走神的可能。
在大家七嘴八舌地給出各式各樣的答案之后,Thomas終于肯放過大家,說出了他的看法。他說,以撒的一生心里非常地痛苦。他自出生以后,被父母如珠如寶地養(yǎng)到十幾歲,是家中的唯一嫡子,也是父親全部財產(chǎn)的唯一繼承人。父母經(jīng)過生育他的這件事,變得格外地敬虔,他也一定耳濡目染地學會了敬畏上帝??蛇@一切在有一天突然間就變了。
他所信任仰慕的父親,一大早地起來帶著他走了三天的路程,就是為了把他哄騙到一座山上殺了獻祭。雖然最后他活了下來,可當初對父親毫無防備的信任,與對上帝的敬畏一日之間消失殆盡。如果我們就是以撒的話,經(jīng)歷過這樣的背叛之后還會繼續(xù)愛我們的父親嗎?還會繼續(xù)敬畏我們的神嗎?秦月在心里答道,不會!她的父親,如同亞伯拉罕的以撒,也是她視若生命的人。可是她卻沒有那么幸運,因為上帝并沒有收回自己手中的刀,而是取走了父親的性命。一時間,秦月心如刀割,幾乎站立不住。幸好Thomas的道已經(jīng)講完了。大家開始閉目禱告。Thomas感謝上帝,因為以撒的一生都是在被上帝醫(yī)治修復。上帝一再地向他主動顯現(xiàn),重申自己對他父親的應(yīng)許,也就是現(xiàn)如今傳承到了他身上的應(yīng)許,并在諸多的患難中保護他。這才一點一點地軟化了以撒冰凍的心。到了最后,以撒終于學會了再次信靠上帝,成功地將上帝的應(yīng)許傳給了下一代,他的兒子雅各。
Thomas懇求上帝醫(yī)治在場的和不在場的人。信主并不意味著不受傷害,不經(jīng)苦難,只意味著上帝的永不離棄。
Thomas讓秦月想起大學時期的加拿大外教,他們同樣地睿智、深刻、博學和洞見。秦月再一次地感到自己的渺小與無知。
聚會結(jié)束的時候,秦月感到精疲力竭。上一周班都沒剛才的兩小時累。秦月知道自己受到了震撼,她需要回到自己的巢穴里,獨自舔舐傷口。周圍的人都上來和她打招呼閑聊,她卻擠不出半分的笑來。她找到媽媽,說累了,要回家休息。媽媽見她臉色蒼白,精神萎靡,趕忙起身和她一起同大家道別。Thomas除了講道之外,并沒有和秦月多說話,看到她要走了,才起身過來跟她要聯(lián)系方式。秦月順手摸了張名片給他,就撤了。
回到家,秦月進了臥室,倒頭就睡。她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似的,一口氣睡到了傍晚才醒。醒來的時候,秦月才有力氣重新思考。信不信有神?秦月至少愿意相信的,即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和父親團聚,她也寧可相信有神。不僅如此,秦月總覺得上帝就在她的對面,無論她走到哪里,去做什么,上帝都注視著她??伤敢庑趴可系蹎??不愿意!因為,在她的眼中,上帝和亞伯拉罕一樣,舉起刀來,殺了她最愛的人。
秦月知道,她與上帝的爭戰(zhàn),或早或晚,終將分出個勝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