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院的那天,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是進(jìn)的什么醫(yī)院,而是村上到處散發(fā)傳單上寫的“黑診所”:這個“診所”坐落在我們出租屋兩百米外的地方,連我們居住的村子都沒有出。就在一個二樓的單元房,里面有三個房間,門口分別掛著“診室一”、“診室二”和“診室三”的牌子,大廳有三張桌子,有一張桌子上擺著一臺電腦;一個戴著紅色耳墜的女的坐在電腦前,她血紅的手指甲,跟嘴巴的紅色和耳墜撞色了。她見我出來,露出雪白的牙齒微微一笑,我能感覺到她的笑容里所蘊含的鄙視;門口貼滿了小廣告,走出門下了樓梯,依舊是臭氣熏天的垃圾桶……我逃也似地離開了這個地方,沒有理會跟在我后面的那個男人……
回來的日子里,我知道家是暫時不能回了;女人依舊每天給我端一碗飯,有時候說兩句不痛不癢的話,有時候干脆放下碗轉(zhuǎn)身就走了;我從出院以后就沒有搭理過小偉,他也不主動跟我說話;有的晚上他干脆不回來,我也不會去等候,早早地熄燈,就睡了……
我原以為這個痛苦的經(jīng)歷就是對我的懲罰,可我錯了——這才是小小的開始。
我回來的第二天,我的下體就一直有血液流出——女人告訴我很正常,是經(jīng)內(nèi)的余血,我也沒有當(dāng)回事。
直到第四天的晚上,不但流血,腹部開始疼痛難忍。不一會,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滾落,疼得我在床上打滾;女人來送飯的時候,看到這一幕,嚇得差點把飯倒在地上:
“媽呀,你這是咋啦?這可咋辦呀?不會要死了吧?我可沒有碰你哦!”緊接著,我聽到了她關(guān)門離開的聲音,“不得了啦,這個房子的女孩要死啦,在床上打滾呀!你們可要作證,我沒有碰她哦,我還給她送飯嘞!”女人在外面咋呼,她的聲音太大,樓上的兩個女人跑下來看熱鬧了;住在一樓房東的老婆也上來了——我想她也許是害怕我死在她的房子里,以后沒有人租房子了吧!
“起開,我進(jìn)去看看!”房東的老婆撥開人群進(jìn)來了,“姑娘,你這是咋啦?是‘好事’折磨的嗎?我給你倒一杯‘紅糖水’,喝了會好點的!”說著,她轉(zhuǎn)身離開了。
“你們不要靠近哦,你看她都那樣了,誰過去她拉著你不放,那一輩子就甩不開了!”這個女人每天就在樓上帶她的孩子,每天買早餐,做午飯,她怎么會這樣去想人呢?何況,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滿眼里絕望,可是,疼痛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
“咋啦這是?”這個聲音是女人的老公,“我靠,這女孩咋啦?這兄弟還沒有下班吧?讓開,我們把這孩子送醫(yī)院去!快!”我朦朧的眼睛看到男人撥開人群進(jìn)來了;緊接著,就是我被人抱了起來往外走,卻怎么也走不動……
“你把她放下來,你還抱其它的女人,你這個不要臉的,我恨死你啦,我不跟你過啦!你把她放下來!”女人的話語讓我感覺到我對她曾經(jīng)的認(rèn)識都過于膚淺,或者說都是錯誤的……
“起開,出人命的事,你這個死女人!”我又被人抱著繼續(xù)往前走了。
“快,放我的車上,媽,你也上來!”這是房東兒子的聲音,他好像是個大學(xué)生,前段時間讓我給他兒子說過作業(yè),“兄弟,通知她男朋友!”說著,車子開動了。
“好嘞,哪個醫(yī)院?”這是男人的聲音。
我的耳邊只響起了“‘婦幼保健院’,我姐在那里”,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當(dāng)我再一次醒來,還是被一個聲音吵醒的:
“我說你們這些男孩子,就是不負(fù)責(zé)任,幸虧送來的及時,如果晚一步要出人命的。真出了事,看你怎么跟女孩的家人交代?這打胎要到正規(guī)醫(yī)院嘛,既然犯了錯,就要彌補嘛……繳費去!”
我就說怎么這么疼,原來是……我咬著被子的一個角,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流……
“哭,現(xiàn)在知道哭了?女孩子要自愛嘛!聽說你還是大學(xué)生,怎么這樣糟踐自己呢?隨隨便便就跟個男人上床,你是命大,如果今天不是我弟弟把你送來,我看你早都沒命了!”聽得出她就是房東的女兒,“不是姐在這說你,我看你那個男朋友一看就不靠譜,不是什么好人嘛?你說你一個堂堂大學(xué)生,你看上他哪一點了?。俊贬t(yī)生考進(jìn)了我,她的話語里全是惋惜,“翻個身,我看一下,你這背部有青痕,我不知道你這是一直有,還是?這個需要進(jìn)一步檢查,如果不排查,肯定有隱患!”我翻了一個身,醫(yī)生在我的背部摸索著,“疼不?”
“不疼!”
“有什么不舒服要告訴我?。 贬t(yī)生在我的頭發(fā)上撫摸了一下,出去了,離開前,她留下了一句“女孩子要愛惜自己,犯了錯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執(zhí)迷不悟!”
原來,小偉那天是抱著我出去后,為了省錢就直接進(jìn)了那個地方。我那天到的那個“黑診所”,他們根本沒有醫(yī)生,屬于那種“打一槍,換一炮”的作坊,騙到錢就馬上撤離。我到了以后,一個女的看了一下,以為“流產(chǎn)”無后顧之憂了,就是開了幾包“止血”的藥,打了幾瓶葡萄糖……其實,兩天下來,他也花了兩三千……由于宮內(nèi)殘留的沒有干凈,直接影響到人的正常生活,尤其是去解手,腹部下垂,緊繃與收縮痛感交錯,所以疼痛難耐……
我在醫(yī)生離開后,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床上,淚水不停地流著,大腦里面一片空洞。醫(yī)生的話不時在耳畔回響,直到小偉進(jìn)來握著我的手,我才反應(yīng)過來:
“放開我,你個流氓!我恨死你了!”我掙扎著甩開了他。
“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我再也不了!”小偉也哭了。
“我告訴你,我不會原諒你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我聲嘶力竭地哭喊道。
“你不要哭,我知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說。”小偉有點難為情的表情,我停住了哭聲,注視著他,“我是這樣想的,我們倆都不懂事,也是我不好,我都不會男女之間的事,就跟你……對不起??!”他的話語讓我心痛如絞,“我是這樣想的,我再也不想傷害你了。你好了以后,我就讓你回去,你回你們老家說不定還能夠進(jìn)學(xué)校,我就不……萬一,以后你出事了,你爸來會殺了我!”
“滾開,滾!”雖然我恨死他了,但這一刻他這樣的不負(fù)責(zé)任的言辭,無非是給我的心口撒鹽,也許他就是醫(yī)生說的”不靠譜的男人”,我恨不得掐死他……
“你不要生氣,我知道你難過,但是我還要說,就趁我們現(xiàn)在都難過就分開吧!我怕你好了,我忍不住了,又舍不得你走了!”這種缺德的男人就是這樣。
此刻,我只期望自己快點好起來,我一分鐘都不想見到這個男人,這一輩子都不想見到他……
認(rèn)識小偉以來,他從來沒有提到過他的工作還需要“出差”,但不偏不倚地就在我住院的這兩天,他留下了五百塊錢“出差”了……在醫(yī)院的這兩天,醫(yī)生給我?guī)Я艘淮涡∶字啵溆鄷r間我都是讓小護(hù)士幫忙打的飯。由于剛住進(jìn)醫(yī)院的那天晚上“清宮”,還會有少量的流血……所以,醫(yī)生不建議我下床。
我在醫(yī)院呆了五天,背部的青痕已經(jīng)排查了,沒有任何事;小偉交的錢夠住院……我沒有久留就出院了,醫(yī)生在我出院的那個下午跟我聊了許多,我第一次感覺到“社會”這個大染缸里還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
回到出租屋,小偉放在里面的東西已經(jīng)全部拿走了;房東的老婆通知我——房子還有四天就到期了,如果還想住,就馬上續(xù)費;女人看到我上樓,立馬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從里面把門關(guān)上了……
我一刻也不想停留,我一分鐘也不想在這里待;但我也不能回家,我不知道怎樣面對我的父親和阿姨:我把皮箱里凡是到這個房間里面來用過的所有的衣服和物品全部丟掉了,用阿姨送我的粉色的皮箱整理了一箱書和衣服,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當(dāng)我走到樓下的時候,仍然是一些老人坐在門口。這一次,他們沒有一個人說“真好,還是個大學(xué)生”之類的話;只有房東老頭說了句“好好找個工作,大學(xué)生可以過得比我們這些老頭老太太好哦!”我的淚水下來了,路上只留下皮箱輪子在地上摩擦發(fā)出的聲音……
我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我也不知道我晚上在哪里住宿,我也……我只是順著馬路往前走。我不由得想到了小時候那次,在省城的公園“過夜”的情景,嘴角揚起一絲微笑。
我低著頭,加快了腳步,很快到了“護(hù)城河”邊。隨風(fēng)吹起的長發(fā)在空中飄搖,我停下了腳步,望著河水發(fā)呆,我真想跳進(jìn)去洗個澡,洗干凈自己身上的臟污:“河水好清澈??!”我不由得發(fā)出了感慨……
人生尚且如此,唯愿自己“吃一塹長一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