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令夏至,大雨淋漓。
夜幕中遍布烏云,電閃雷鳴,瓢潑的雨勢似要將整座城市吞沒。
慕瑾歌瞇著眼,抬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將黏在臉龐的發(fā)順在耳后,然后沖到別墅的大門口。
砰砰砰!
她敲得一下比一下用力,五指被震得生疼。
兩分鐘后,里面?zhèn)鱽砟_步聲,開門的是許州青,他穿著居家休閑服,外加一件駝色外套,儼然一副睡夢中被吵醒的模樣。
“州青?!彼ひ魡〉?,渾身都淋得透濕,“你看新聞了么,慕家破產(chǎn)了?!?p> 男人的表情沒什么變化,“看了。”
慕瑾歌的眸動了動,細(xì)白的齒咬住下唇,“你能不能借我八十萬,爺爺病了,我需要錢湊手術(shù)費?!?p> 話音將落,從男人身后旋轉(zhuǎn)樓梯處走下一個女人,栗色及肩的頭發(fā)搭在白色睡衣上。
“你下樓做什么!”許州青不再看她,而是徑直轉(zhuǎn)身朝那女人走去,自然而然脫下自己外套將女人嬌小的身軀裹住,“好不容易退燒,從醫(yī)院回來還不好好休息,你這大半夜的做什么?”
言辭中的責(zé)怪,透著滿滿的關(guān)懷。
慕瑾歌心一緊,忍不住走上前一步,“州青,她是誰?”
男人將那女人摟在懷里生怕她冷著,然后對她說:“這是我女朋友,莊苒。”
女朋友?
那她呢,她又是誰。
慕瑾歌的目光落過去,燈光灑在那女人臉上,足以看真切,生著一張算好看卻不驚艷的臉,身材算中等偏上,是小家碧玉惹人憐愛的類型。
“許州青?!彼B名帶姓喊他,清麗眉眼間落下一層霜,“一年前,當(dāng)著全安城的面,我們舉行訂婚宴,我是你名正言順的未婚妻。現(xiàn)在,你告訴我,你有個女朋友?”
許州青英俊的眉擰在一起,“你就當(dāng)我對不起你,瑾歌,我們解除婚約,從今往后不要再聯(lián)系?!?p> 咔擦——
像有人拿剪刀蓄意剪斷神經(jīng),根根不落。
慕瑾歌腦中空白數(shù)十秒后,目光再次落到男人斯文的臉上,“你這是出軌?!?p> “是?!彼姓J(rèn)得干凈利落,眼都不帶眨一下,“所以瑾歌,我不喜歡你,也從未愛過你,和你在一起讓我壓抑吃力?!?p> 他伸手將女人緊緊摟在懷中,眼底溫柔傾瀉,“直到遇到莊苒,我才知道什么叫愛情?!?p> 哈?
她格外想笑,安城誰不知道,當(dāng)初是他許州青瘋狂追求,整日噓寒問暖,隔三差五的鮮花禮物情話轟炸,從一干追求中脫穎而出?,F(xiàn)在明目張膽地出軌后告訴她,和她在一起壓抑?
慕瑾歌微抬下巴,緋色的唇挽出一抹譏誚地笑,“當(dāng)初慕家聲勢浩大時,不見你說吃力,現(xiàn)在慕家一夜衰頹不復(fù)往昔了,你就覺得吃力?許州青,你是不是太……”
“慕小姐?!鼻f苒出聲打斷她,用手?jǐn)n了攏肩上男人的外套,“州青他不是你想的這種人。我母親做手術(shù)他一次性拿出上百萬,也沒舍不得,所以你別誤會他,他只是和你在一起太累。”
天雷滾滾,轟一聲在炸開,將她的靈魂炸得在一瞬間分崩離析。
她站在門口看著二人,渾身朝下滴著水。
狼狽。
可笑。
“許州青?!彼钌钗豢跉猓ζ綇?fù)自己的心情,“既然你有你的選擇,我也不會死纏爛打讓大家難看?!?p> 眼窩發(fā)熱,鼻子酸得出奇,可骨子里的自尊倔強(qiáng)不允許她在未婚夫,噢不,是前男友以及小三面前哭出來。
“好。”男人目光冷淡,掃了一眼渾身濕漉漉的她,“那你還有什么事嗎?莊苒不舒服,需要好好休息?!?p> 意思是,你可以走了,你打擾到我和女朋友了。
慕瑾歌咬一下呀,正欲轉(zhuǎn)身就走,腦海中卻突然閃過爺爺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畫面,腳如生根走不動。
她不是來吵架的,想到這里忍不住停下,重新轉(zhuǎn)過身去。
“許州青,我……”她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言詞艱難,“我是來借錢的,只要八十萬?!?p> 如果他不肯借她,安城沒人會借她,畢竟她是負(fù)債五億的破產(chǎn)千金。
男人目光寡淡,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俯身溫聲詢問身旁的女人,“苒苒,我要是借錢給她,你會不會高興?”
畫面溫情,卻深深刺痛慕瑾歌的眼睛,讓她想起以前這個男人也曾這般溫柔對過自己。
人都自私,尤其女人。
莊苒朝男人微微一笑,然后轉(zhuǎn)眼對她說:“慕小姐,我要是不讓州青借錢給你,會不會顯得我太小肚雞腸?!彼D了頓,又說:“可天底下也沒有免費的午餐,只要慕小姐答應(yīng)我個條件,我就讓州青借八十萬給你?!?p> “什么條件?”
她沒有任何猶豫,滿腦子都是如何搞到八十萬,送去醫(yī)院給爺爺救命。
莊苒從男人懷里走出來,眼里抿著點涼笑,視線鎖在她的臉上,“素日的第一千金始終高高在上,永遠(yuǎn)那么驕傲,我倒是想看看慕小姐下跪求人,是怎么個精彩的畫面?!?p> 下跪。
她從小到大沒跪過誰。
下意識地去看水晶燈下立著的男人,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平靜冷淡,沒有一絲額外多余的表情。
像是陌路人,冷漠非常。
“州青?!鼻f苒伸手,親昵地挽住男人的臂膀,“我就是想看看,你不會覺得過分吧?”
聞言,許州青嘴角一牽,唇瓣染著繾綣笑意,“怎么會,你開心就好?!?p> 望著面前恩愛的二人,慕瑾歌像是個跳梁小丑,指甲陷進(jìn)皮肉里,傳來陣陣鈍痛。
莊苒得到同意后,挑著纖細(xì)的眉看她,“如何,慕小姐?”
她沉默,微微咬牙隱忍。
最后,慕瑾歌的嘴角挽出微笑,“不了?!?p> 在她轉(zhuǎn)身,踏出門口時,身后傳來女人的冷笑,“看來親爺爺?shù)男悦驳植贿^慕小姐的錚錚傲骨?!?p> 爺爺。
慕瑾歌的腳步僵住,一動不動站在那里。
莊苒眼中得意,繼續(xù)分析著其中利害關(guān)系,“慕小姐,你得罪的是顧行之,如果州青都不肯念舊情借給你,安城更沒有人愿意借錢給你?!?p> 是,對極了。
慕瑾歌深知她的話,于是閉眼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只要我下跪是不是,用我自尊換八十萬?!?p> 聞言,懶懶靠在男人懷中的莊苒掩唇笑開,“跪一下就八十萬,你膝下是鑲金嗎?”
“苒苒。”
許州青開口,目光淡淡掃過狼狽不已的女人,“她一向驕傲——”
“心疼了?”莊苒打斷他,語含嘲諷,“我只不過想要慕小姐跪足兩小時,就讓你借她八十萬,咳咳咳咳……”
說著捂嘴開始劇烈咳嗽,許州青心疼得直蹙眉,“都依你好不好,趕快上去躺著,這樣太容易著涼?!?p> 撲通——
話音將落,只聽見一聲悶響。
慕瑾歌在二人曖昧?xí)r,獨身出門走到院中,沒一絲猶豫便跪下去。
瓢潑雨幕中,她的脊背挺得筆直,下巴高高揚起。
見狀,莊苒冷冷看著,為什么落魄成這副模樣,還半分不讓自尊,光看著就叫人討厭。
豆大的雨珠從萬里深空落下,砸在臉上真真切切的疼。
慕瑾歌被砸得睜不開眼,只能瞇著眼看著燈光充沛的室內(nèi)。
男人擁著女人畫面溫馨,然后冷冷看她一眼后,關(guān)上了大門。
撐下去,兩個小時而已。
十米開外,一輛黑色賓利慕尚緩緩?fù)O?,車燈的光撕開雨夜,直直射在那道跪在地上的背影。
后座上的男人恣意慵懶地靠著,目光落到那道身影上,“呵。”
握著方向盤的司機(jī)疑惑,“傅總,怎么了?”
半晌后,低沉悅耳的男聲在車廂內(nèi)響起,“要是我比大哥多一個千金太太,勝算會不會大得多?”
幾秒后,他將一雙漆黑涼薄的眸微微瞇起,“美國那邊看重家族文化,我要是談下這個合約,我看他拿什么和我斗?!?p> 司機(jī)一怔,明白過來他說的是EK繼承人的事情,卻也不敢擅加評論。
慕瑾歌只覺體溫流失,遍體只剩刺骨的冷。
一道光亮突然出現(xiàn),打在身上,周圍萬物都變得清晰可見。
扭頭往后看,強(qiáng)烈的光線讓她不得不虛瞇著,她看見——
一個男人撐傘而來。
他逆光而行,有著如松挺拔的身姿,筆直修長的雙腿每邁一步都會輕輕濺起點點水花。
經(jīng)年以后,慕南歌都不會忘記,第一次遇見傅年深的光景,宛若神祇下凡,恩賜一場救贖。
一把傘出現(xiàn)在頭頂,他在咫尺停下。
她揚起臉看他,一滴水從睫毛滾落時,才看清男人的臉,英俊得一塌糊涂。
他生一張極好的皮相,五官如琢如磨,星眸長睫,丹鼻漆唇。
黑眸中蘊著星光萬里,在雨夜中熠熠生輝。
慕瑾歌同他對視,聽見他溫潤陰郁地開口,“許家真是教子無方,怎能讓女孩子在雨夜中長跪不起。”
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那是神仙般的手,白皙瑩潤,指骨修長,她看得怔住。
“不行?!彼旌砭芙^,猶豫咬住下唇,“我不跪滿兩小時,沒有八十萬?!?p> 八十萬?
男人低沉一笑,和她說話時的眉眼卻愈發(fā)溫和,“只要你現(xiàn)在握住我這只手,我的半副身家你都能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