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遭受過夜襲的宋軍牛頭山大營安靜得非同尋常，大營校場前面旗桿上高高挑起著平遠軍軍校懷茍榮與其它幾十顆軍卒人頭，每個個人眼睛和嘴巴都張得大大的，仿佛還在喊冤。營中的軍卒們在忙碌地修補昨天被毀壞的寨墻營帳，絕少像往日一般時不時派出一兩千人到金陵城門外挑戰(zhàn)。在守衛(wèi)金陵的唐軍士卒看來，它仿佛一只受傷的巨獸在舔舐著傷口，積蓄力量準(zhǔn)備再次撲向獵物。
“南賊太過狡猾，若是正面交鋒，吾必定殺的他哭爹喊娘。”得知南軍冒充自己上橋縱火之后，殿前指揮使都虞侯趙廷翰氣憤地大拍桌子，身邊幾個御前班直出身的將領(lǐng)也紛紛附和。
包括曹彬在內(nèi)，其他幾個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卻愁眉不展，失去了大江浮橋，江南大營數(shù)萬人馬補給不便都是其次，大軍被長江截為兩段才是大問題。假若南軍有太原或者契丹人一樣野戰(zhàn)的勇氣，這時候倒是一舉將孤立的江南宋軍全殲的好時機。
“曹帥，既然大江浮橋已被燒毀，我軍若仍然留在江南，一旦戰(zhàn)事失利，四面皆敵，背靠大江，稍有不慎便是全軍盡墨的局面，不如先撤往廣陵，并傳書東南面行營丁德裕和吳越王率大軍向我靠攏，合力再攻金陵?！崩蠈⒉汤^勛出列秉道。
曹彬緊鎖著雙眉聽完，退往廣陵他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是到了他這個地位，要考慮的就不僅僅是幾萬士卒的生死，而更多的是朝堂上的險惡風(fēng)波。自己身為西南路行營馬步軍戰(zhàn)棹都部署，朝中宿將禁軍精銳十之七八都在自己麾下，一旦退軍，恐怕此后逃不了一個怯懦的名聲。
“江南國主和朝臣們素來懦弱避戰(zhàn)，決計不敢主動攻擊我們西南面行營大軍，所慮者惟補給不便。更可慮者，若金陵水師擊敗我軍水師，與江北的聯(lián)系徹底斷絕，五萬大軍孤懸江南，戰(zhàn)不能繼，退無可退，那才麻煩?！鼻败姸贾笓]使曹翰見曹彬有所猶豫，又建議道：“如我等仍然據(jù)守牛頭山，當(dāng)傳書東南面行營迅速進軍，攻占常州、潤州，一旦得手我軍便可與吳越軍連成一片，對金陵形成三面包圍之勢?！?p> “問題是吳越王錢俶這老家伙滑頭的禁，生怕折損了實力，要他倉促進軍恐不容易?！毙袪I馬軍都都虞侯蔡漢瓊面有憂色的插口道，他的擔(dān)心不是沒有道理，上次南征的時候，吳越軍便拖延進軍，戰(zhàn)局未定之前決不上陣撕殺，城池打下來之后搶婦女財物倒積極得很。
“莫不如直接發(fā)軍令給丁德裕，讓他帶領(lǐng)我禁軍精銳迅速進軍?！辈芎灿行┎荒偷么舐暤?。
“萬萬不可，丁德裕帶到東南面行營的禁軍不過五千，若是孤軍冒進，極易被南賊占了便宜。”驍武軍指揮使董遵誨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如此金陵哪日可下！”曹翰大聲叫道。
見眾將嚷嚷著爭持不下，曹彬不覺有些頭大，都是因為自己資歷威望不夠，這些悍將才會如此囂張吧，若是符彥卿、石守信、王審琦這樣的元勛重臣升帳，這些人恐怕只會大氣不出，乖乖聽從主帥安排，想到這里曹彬不禁沉聲道：“諸將所言皆有道理，我意已決，本軍繼續(xù)攻打金陵，讓丁德裕催促吳越王加快進軍，攻下常州、潤州與我軍會合?！闭f完又轉(zhuǎn)頭對行營左廂戰(zhàn)棹都監(jiān)田欽祚道：“大軍補給，與江北的聯(lián)系現(xiàn)在都全仗水師，田將軍當(dāng)小心謹(jǐn)慎，萬不可南賊鉆了空子，若是閃失，休怪軍法無情。”
曹彬這等一向溫文爾雅的人放出狠話來更加厲害，繞是田欽祚這等向來折辱同僚的跋扈之人，此時也不禁打了個激靈，低頭道：“田欽祚領(lǐng)命?！?p> 宋軍大營正在緊張的軍議之時，吳英雄的府中卻鬧了個翻，神衛(wèi)軍的軍官和精兵前段時間每天操練得生不如死，這場大勝之后，吳英雄特意恩準(zhǔn)全軍放假一天不用訓(xùn)練，從旁邊的飯莊里購買大量酒食犒勞士兵，還特意請了不少胡漢歌女舞姬到營中勞軍。讓這些少見女人的軍卒們圍坐在一起大勝鼓噪，平日里積累下來的多余精力得到充分發(fā)泄。
這些歌女舞姬一開始推不過烽火使衙門的盛情，流淚拜別姐妹情郎，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入到軍營里面，簡直就像羊入虎口一般的害怕，每當(dāng)盤腿坐在地上觀看的精壯軍漢掀起歡呼，不少舞姬樂妓的心就會哆嗦一陣。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些軍卒于往日別處的不同，嘴上雖然叫得熱鬧，也有幾個油嘴滑舌言語輕薄的，卻絕無順手揩油乃至欺凌淫辱之事，這才漸漸放下心來，感激之余更加被賣力的演出，尤其是幾個胡姬，身材火辣，眼角眉梢皆是情意，真是萬種風(fēng)情，讓所有觀演的軍漢都大呼過癮。
現(xiàn)在的神衛(wèi)前后軍和親兵營各置一營，分別將前后軍安排停當(dāng)之后，吳英雄便專心訓(xùn)練親兵。親兵營擴充為五百人后，吳英雄索性將府邸后面一大片地全部買下修筑軍營。拜平日的魔鬼訓(xùn)練所賜，上次比武奪帥，吳英雄的親兵有十七人成功奪得百夫長之職。這令吳英雄產(chǎn)生了新的想法，他準(zhǔn)備將自己的親兵營變成類似于教導(dǎo)隊的組織，因此不但有強化的軍事訓(xùn)練，還安排了幾個老先生教目不識丁的軍漢們認字。
每天早晚的訓(xùn)話中吳英雄親自向這些親兵灌輸一些基本的價值理念，例如人人平等，天賦人權(quán)，生而自由，弱肉強食之類的。一方面吳英雄講得十分策略，刻意與這時代人的一些看法相銜接，另一方面經(jīng)歷了五代的戰(zhàn)亂，儒教衰落，士大夫斯文掃地，普通百姓的頭腦確實處在一種近乎真空的狀態(tài)，才讓佛道之類宗教在這時非常流行。
對這些軍漢來說，最能接受的便是弱肉強食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稍微有一點頭腦抱負的人發(fā)現(xiàn)人人平等這個提法很適合他們從底層往上爬，在吳英雄予以首肯后，也變成這個理念熱衷的傳道士。而普通軍漢接受起來最困難是天賦人權(quán)，生而自由之類有著強烈的信仰為背景的理念，平日里老老實實的校尉郭年都會問吳英雄：“老百姓生下來就想干啥就干啥，那豈不是殺人放火干什么的都行，衙門不管哪？”反而是那一百個康曲達干送來的粟特青年子弟在聽了吳英雄的訓(xùn)導(dǎo)之后對后面兩種理念接受的最快，將吳英雄看作穆護（祆教牧師）甚至先知一流的人物，對他加倍恭順。
就在吳英雄盤著腿擠在軍漢們中間，一起聽曲吃肉喝酒，興致正高之時，忽然大門口方向傳來一陣吵鬧之聲。吳英雄開始還不以為意，后來吵鬧之聲越來越大，方站起身來，伸手讓身邊幾個欲跟著他過去的親兵繼續(xù)玩樂，獨自走到大門門口，卻見兩月前跟隨麥麗絲而去的張順和灌通正苦著臉央求守門的親兵：“孫三哥，我家小姐與指揮使大人乃是好友，你就給個方便，讓她進去面見指揮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