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芥子(上)
眾人待我如草芥,唯有見你是青山。
草戒撿了一個農(nóng)家小戶不要的小姑娘帶在身邊,買她花了十八錠銀子,耗了她半年花銷,得了一個小姑奶奶。
草戒年芳二十二,原是秦家大小姐出身,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十六歲時蒙了蓋頭嫁了人,夫君是富甲一方的余家,是去當(dāng)大少奶奶的。
前十六年草戒過得渾渾噩噩,自自在在,無憂無慮的,家中一旦考慮起她的婚事就像賣白菜掂量起價格來了,稱豬肉算好了幾斤幾兩,如何才能做一回不虧本的生意了。也只有那個時候草戒對未來還是有點害怕的。
但是秦家很快給她找了一件不虧的親事,她紅衣一穿,喜轎一抬就進了余家,半點都沒轍。
去了余家也當(dāng)了兩年大少奶奶,小少爺也待她好,她也不需要做些什么,都有雙親照料家中生意,她也安逸閑適的過活著。
直到兩年皆無所出,沒有孩子,夫君就起了納妾的心思,家中老人也跟著勸,她也著急過,也害怕過,更加是委屈過,誰不想著“一人一世一雙人”,“舉案齊眉白頭老”,更何況她的本家也是大戶,哪里跌的起這樣的人,嫡家千金過門不過兩年皆無所出,夫家嫌棄又納小妾。
她不敢想,也夜不能寐,日日以淚洗面,哀怨曼聲。
直到她這樣“小肚雞腸”、“斤斤相較”的性子惹了夫君,愈加不待見她,喝了酒還要來她房中撒野,有時言語侮辱,有時拳腳相向,有時溫言細哄,把草戒搞得叫苦不迭。
漸漸地也冷了心……
她心中也有傲骨,也是嬌養(yǎng)出來的,也帶著傲氣,她細加思索一番以后便家親商議給夫君納了三房姬妾,個個嬌媚可人,自此以后夫君也不鬧她了,她也不再留念情情愛愛,對著許白頭這些事也不再期與。接了夫君的擔(dān)子做起了余家的生意,慢慢熬了兩年便和離了。
她什么都沒要,帶走了兒時陪著一同長大的幾個丫頭,她沒臉回本家就去了南方,山山水水,遠洋重隔,她離家萬里,不知歸期。
一路風(fēng)雨一點家底花了一個干凈,她也住客棧大通鋪,與下人們打成一片,她已經(jīng)早就不是原來那個大小姐了,她不再哭哭啼啼,期期艾艾,她還是她,卻在風(fēng)雨飄搖之后更加熱愛這樣鮮活的人生。
她租了一塊店面,賣著自制散兩的胭脂小賺了一筆,這才租了宅子,小丫頭們都住在一起,每天嘰嘰喳喳、歡歡喜喜、熱熱鬧鬧,她倒像是大家長了,照顧起她們來了??粗齻凈[,陪著她們歡喜,直到府里有兩個丫頭都有了心上人,她才又放了她們,院子里也越來越冷清了,丫頭們越來越少,她才想到再養(yǎng)幾個可以陪著她的人。
選的便是那苦命的小女,那家人新生了兒子,女兒倒成了多余,便在草戒采購胭脂眉黛原料的路上遇見了,那個村子本就是盛產(chǎn)這些草料,她便多住了幾天。
每日從房中出門便就瞧的見那小姑娘受了氣,在門檻上呆坐著,她瞧著她,她也打量著她,她們在相互注意著,也相互揣測著。
直到有一天,那家人好似因為小姑娘打爛了要洗的碗,被雙親嫌棄著,咒怨著、鞭打著,哭聲鶴唳,引人心疼。草戒就是這個時候跑進了這戶人家用了半年的積蓄買了她。
原料進購也泡了湯,下半年生意也沒了著落。
她擦她哭花的臉,對著她笑,“小輕呢,以后跟著我吧,陪著我,我當(dāng)你的家人?!蹦鞘q的小姑娘點頭,又砸吧砸吧落下小淚珠。不知是感激還是欣喜,反正兩個人都抱得很緊,像是兩個孤獨、需要慰藉的魂靈,她們在彼此試探中得到安穩(wěn)。
第二日草戒就帶她起了程,回了南山城,退了租店和宅子得了一筆押金銀子,她又帶著輕呢和其他兩個丫頭去了邊城,去山里找了些草料賣點邊角料,也沒余錢請師傅來幫忙研制,便找了其他村里香料老人研制了些許,就在城中分了兩個攤點散賣,換取生活上的銀兩。
小輕呢常常是喜歡粘著她的,她在生意上很有一套,不到一會功夫便可賺的盆滿缽滿。
便去酒樓點上幾個炒菜等著那兩個姐姐收市。
小輕呢原是不愛說話的,但是對著草戒話還是很多的,一會又一會“草戒…草戒…草戒…”片刻也不停歇。
她喜歡揉小輕呢的頭,給她買東邊的小糖糕,給她講原來跑路時聽來的稀奇古怪的故事。
“輕呢,等姐姐們回來就可以開動了,我們再等一等好吧?!彼o輕呢倒了茶水,又去窗邊看了看,卻看見了余家老人,原來的夫家,帶著馬車浩浩蕩蕩的進了酒樓,她嚇得驚慌失措,原本那波瀾不驚的臉上布滿了驚恐的神色,慌慌張張,抱著小輕呢就從樓道邊滑過,從酒樓后門跑了。
余家老人原本也是待她很好的,直到她接了夫君的擔(dān)子在余家店鋪混得風(fēng)生水起,生意什么的也翻倍的漲,原本以為會家和萬事興,結(jié)果卻搞得家中嫌隙頗深,大家都想著她是要分一杯羹的,她是要占他們家一份生意的,搞得家中也是烏煙瘴氣,她也找不到半點值得留戀的了,趕緊干干凈凈的脫了身,和余家到底是斷的一干二凈了。
但還是有心結(jié)的,還是害怕的,還是不想見到的,原是付出真心想要求得安穩(wěn),卻沒想到他們卻“度人之心”讓她真是覺得那幾年的付出都是喂了狗的,哪里又會心無波瀾呢?!
她說到底還不是完人,不會心如磐石無堅不摧,她也會心悸、害怕的,比如到現(xiàn)在都不想遇見余家人。到底是余家人負了她,沒有真心待她,給她臉色,暗意揣度,搞得她身心俱疲。
她逃跑還是來得及的。
“草戒,你為什么要跑?草戒,你是不是在害怕?”輕呢雖然十二歲了,可是常年食不飽腹,饑迫難耐,瘦小的可憐,雖然這些時日伙食好了些,也張了一點肉,但是草戒卻可以單手抱住她,輕而易舉、輕輕松松。
“沒…沒有。”草戒把她放在墻邊,緩了好大一口氣,又溫柔的揉她的羊角小辮。
“草戒,你還有我?!?p> 草戒,你不要害怕,你不用擔(dān)心,再等等我,以后我…會陪著你的。
你還有我呀。
草戒看著這抬頭望著她的小姑娘眼角竟然濕了,她錯愕的幫她抹了抹滑下來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