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段七拐八繞的小巷子,進入一個大雜院。劉俊徑直走進其中一戶人家。
屋子光線很暗,只看見屋中央一盞白熾燈泡,低低地垂下來,照亮了下面的麻將桌子。四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赤裸著上身,吞云吐霧,在麻將桌上酣戰(zhàn)。他們身后,一臺落地風(fēng)扇嗡嗡地吹著,讓煩悶的空氣多了一些涼爽。
劉俊走近一個戴眼鏡的人,叫了一聲:“濤哥?!睗珙^也不抬:“你回來了?門口那娃是哪個?”
“是我同學(xué),叫羅天逸。癩疙寶他們打我的時候,他救了我?!?p> “你帶他回來做啥子?”
“他也是逃學(xué)出來的,無處可去,請濤哥收留他。”
濤哥大叫一聲:“胡了!”哈哈一笑,把麻將牌往桌上一推,站了起來。
羅天逸見濤哥向他走來,心臟砰砰跳,手心全是汗。近了,發(fā)現(xiàn)他面相斯文,皮膚白凈,心里的緊張頓時蕩然無存。
濤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是塊好料子,以后就跟到我了!”
劉俊喜形于色:“還不謝謝濤哥!”
天逸有些猶豫,心想:“我只是想逃一天學(xué),氣下我老漢兒而已,未必還要一輩子不回家蠻?”但又轉(zhuǎn)念一想:“逃一天學(xué),老漢兒只是氣,不是嚇,回去了遭得更慘;干脆整一段時間不回家,嚇?biāo)还?,以后再也不敢打我,否則我就再也不回家?!?p> 想到這里,天逸主意已定,朗聲叫道:“濤哥好!”
“嗯,好,好?!睗甾D(zhuǎn)頭對馬仔們說:“走,中午請新來的逸娃子吃飯!”
一群小伙子歡呼著,天逸被新朋友們簇擁著出了門,心底竟有些隱隱的興奮。
午餐是城里最時髦的火鍋自助餐,酒水無限量供應(yīng)。老羅失業(yè)后,天逸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吃過這么豐盛的菜肴了。他滿面油光,吃了一輪又一輪,心滿意足。
“砰”的一聲,一瓶啤酒放到了天逸面前。
濤哥臉紅脖子粗地叫道:“逸娃子!來!把這瓶甩了!”
天逸目瞪口呆,這可是從來沒有干過的事情啊!濤哥見沒有動靜,又叫起來:“咋子?看不起我啊?”劉俊一臉堆笑地說:“濤哥你說啥子哦!我們逸娃子咋可能是這種人!”一邊說,一邊給天逸倒上:“不過喃,逸娃子是乖娃娃,以前從來沒有喝過,等他慢慢喝嘛!”
天逸懵懵懂懂地接過來,先嘗了一口,咦,并不難喝嘛。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干了。濤哥笑得臉上開了花:“來來來,我們兩兄弟今天喝高興!”
空瓶子越來越多,天逸越來越飄。
這種感覺真是前所未有,讓人快樂得要飛起來。
媽媽的淚水,爸爸的狂暴,都沒有了,沒有了,統(tǒng)統(tǒng)忘記了。人就像在云端上,輕飄飄的,世間所有煩惱與我無關(guān)。此時此刻,只有酒,只有劃拳,只有兄弟!我,羅天逸,不再是那個天天被打的可憐蟲!我要讓羅德全曉得,我羅天逸離了他,一樣可以活!我不需要他!我是一個完整的人!我不是他打起耍的附屬品!
天逸笑著叫著,漸漸癱倒在桌上,昏睡過去。
眼角,一滴淚水靜靜劃過臉龐。
第二天接近中午才醒來,頭痛欲裂。不屬于自己的狂歡,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濤哥走進來:“醒了?起來吃點東西,準(zhǔn)備開工了。”
飯后,濤哥一幫人帶著天逸來到一個臺球廳,這是他的地盤。
室內(nèi)燈光昏暗,煙霧繚繞。都是年輕人,男的衣著時髦,女的濃妝艷抹,有人有紋身,有人有刀疤。天逸見大廳角落有一道暗門,沒有任何標(biāo)識,偶爾有人鬼祟進出,非常神秘。他暗暗留了心眼,趁上廁所的機會,輕輕推門一看,一道樓梯通往地下室,一陣陣喧嘩隨著風(fēng)聲從下面涌上來。天逸見無人注意,輕手輕腳地走了下去。才下幾步樓梯,探頭一看,一個偌大的地下賭場映入眼簾。整個地下室被昏黃的燈光照得影影綽綽,只看見密密麻麻的牌桌和攢動的人頭。三教九流,烏煙瘴氣。
天逸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極力控制住急促的呼吸,轉(zhuǎn)身上樓,若無其事地走回濤哥房間,和他們玩牌。
他一邊發(fā)牌,一邊腦子里飛速運轉(zhuǎn):“這地方萬萬呆不得了。直接說要走,肯定是不放人的。得找機會逃出去。怎么逃呢?等會裝肚子痛,讓他們送我去醫(yī)院,在醫(yī)院找機會逃走。嗯,就這么辦。”
一把牌還沒有完,就聽見大廳里傳來摔板凳砸桌子的聲音,一個男人大聲嚷嚷:“濤娃子在哪里?給老子滾出來!”
濤哥狠狠吸了一口煙,將煙頭使勁踩滅,抄起桌邊的一根鋼管,低喝一聲:“狗日的敢來砸老子的場子!走!”
一群人把牌一扔,氣勢洶洶地往門口涌去。天逸不知所措地呆在那里,劉俊推了他一把:“走啊!”濤哥轉(zhuǎn)過身來,抓起天逸的胳膊,一起朝門口走去。
大廳里一片狼藉,摔壞的椅子碎成一條條的,橫七豎八地擺了一地。一個光頭的男人帶著一群小伙子,手里拿著場子里的臺球棒,正在到處亂敲亂砸。
濤哥大喝一聲:“亮蛋兒!你娃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光頭停了下來,冷笑道:“濤狗屎!今天終于逮到你了!要跟你狗日的算總賬!”
濤哥笑道:“要得嘛!要咋個打!隨便你!老子奉陪到底!”
光頭大吼一聲:“勇娃兒!”
一名精壯漢子應(yīng)聲從光頭的馬仔中站了出來。
光頭得意洋洋地炫耀道:“這是我新收的弟娃兒,打架一把好手!你要是干得過他,我們新賬舊賬,一筆勾銷!”
濤哥哈哈笑道:“這么巧?我也新收了個弟娃兒!雖然年紀(jì)小點,但是足球明星哦!今天喊他來跟這個小兄弟練一哈,一來,試哈他的身手,二來,看哈他的忠心?!币贿呎f,一邊朝天逸看來,一副反光的眼鏡片后,面目不清。
天逸已經(jīng)嚇傻了。劉俊顯然也沒有想到濤哥會有這一手,直愣愣地向天逸看來,一臉驚詫。
“咋個?不想當(dāng)我是老大?。俊睗绨變魰拿嫫?,瞬間變了模樣,兇神惡煞地瞪著天逸。
天逸艱難地從喉嚨里發(fā)出被痰卡住的聲音:“濤哥,我不會打架,真的?!?p> 濤哥朝天逸一步步逼近:“你再說一次?”
天逸深呼吸,穩(wěn)定了一下心神:“濤哥,你拿我當(dāng)兄弟,照顧我,收留我,我很感激。但是我始終還是個學(xué)生,我真的不會打架。請你諒解我?!?p> 濤哥一腳踹來:“你去不去?去不去?你今天要是讓老子沒有面子,老子現(xiàn)在就打死你!”
天逸被踹得跪在地上,心下大駭:“完了完了,進了一個狼窩!怎么辦?我一個人打不過他們一群人的,我是去打別人,還是被這個惡人打死?”
突然,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來:“羅天逸!”
天逸一聽,冷汗涔涔而下:“是天晴!她咋個跑到這來了?!我的天!她瘋了嗎?”
抬頭一看,真的是天晴。
和她一起的,是姚鑫。兩人一臉茫然地站在大廳,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天逸忍痛站起來,朝天晴走去。濤哥一把攔住他:“走哪兒去?”
“濤哥,那是我妹兒,她年紀(jì)小不懂事,我喊她回家去。”
“你留在這,我去。”
濤哥一搖一擺地向天晴走去,天晴連連后退。
濤哥一臉壞笑:“妹兒,莫怕嘛。濤哥又不得打你。愛你,還來不及呢!”說完,一陣淫邪的大笑,周圍的小混混也跟著起哄大笑。
姚鑫一把抓起天晴的手,跑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濤哥一拳打翻在地。他轉(zhuǎn)身撫摸著天晴的辮子,感慨道:“哎呀呀,好黑好漂亮的頭發(fā),是我的妹兒就好了?!?p> 天晴一把打掉濤哥的手:“你干啥?!”
濤哥依然笑嘻嘻:“哎喲,這個幺妹兒還歪呢!我喜歡!”邊說,邊狠狠地扯住了天晴的辮子,往自己身邊拉過來。
天晴痛得眼淚汪汪,卻死咬著嘴唇,叫也不叫。
羅天逸瞬間急了眼,幾步跨上前來,一把抓住濤哥的手,厲聲喝道:“不要碰她!”
濤哥仍然笑嘻嘻:“喲喲喲,終于發(fā)狠了???不要我碰她,可以??!去給老子打架!”
天逸發(fā)狠道:“好!老子去打!”
濤哥一陣得意的大笑。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我的兒子,啥子時候輪到你來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