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壇深處，皇帝正騎著一匹白色的高頭大馬，在育菊苑旁邊的空地上跑馬。
云淮初定眼看了看這里的貴族馬，也沒了興趣。雖說皇家的馬都是血統(tǒng)高貴的駿馬，想來卻是來自于被馴養(yǎng)多年的種馬，性格溫順柔和，卻早就沒了野性，不過溫順得像是大玩具，就不像馬了。
皇帝看自己的愛妃總算是來了，立馬策馬過來，想來是怕馬驚了自家愛妃，故跑到一半忽然又下了馬，快步走過來。
皇帝步行見人可不是個理兒，三人連忙快步相迎，急急忙忙地行禮。
“臣妾參見皇上?！?p> “臣女參見皇上?！?p> “奴才參見皇上。”
“免禮免禮！”皇帝一把托起自家愛妃，“哎呀，愛妃跟朕就不必客套這些啦！”
“謝皇上的恩典，可宮中禮數(shù)不可廢，臣妾萬不敢逾矩。”云錦裳再次行禮，嬌艷至極的美人低眉順目的，清瘦得惹人憐惜。
“還說這些做什么？你不知道，你不來啊，朕有多無聊。”皇帝一把將美人摟進懷里，在她發(fā)鬢間深吸了一口氣，好不沉醉?！盎噬?！”云錦裳卻羞紅了臉，“臣妾的妹妹還在看呢！”
皇上這才放了手，盯著云淮初看了半晌，方嘆了口氣，好不惋惜地道：“小淮初居然快跟朕一般高了，真是了不得啊。”
“皇上說笑了，臣女自幼練武，自然長得粗壯些。”云淮初連忙還禮；
沒聊幾句，皇上又邀兩位上馬切磋，云錦裳以有些累了的緣由推脫了，回了帳內(nèi)，而云淮初在皇帝姐夫的邀請下只好翻身上馬。
云淮初擅武，騎射也不差，這上馬的動作瀟灑利落，叫皇帝姐夫很是羨慕，讓在場的一些貴族們也紛紛側(cè)目。
“再有半月，你哥哥又要去邊境治理那幫小兔崽子們了，到時候云府就剩你陪云老將軍了，可要乖些才是?！瘪R上，皇帝姐夫微微塌著腰，沒什么正形?；实劢惴虻拇蟀遵R和自己的棗馬都溜溜達達地走著，那悠閑的模樣倒不像是個皇帝，而像是山間的放牛翁。
云淮初不喜歡和生人說話，哪怕這人世皇帝姐夫，便連忙叫玖蘊出來。
“皇上這意思，是不肯放姐姐回家咯？”這皇帝倒是平易近人得很，玖蘊心想。
“這是什么話？”皇帝姐夫眉頭一皺，“朕聽聞你之前整日泡在六扇門里，那可不是什么女孩子該去的地方?！?p> 這個青年皇帝性情奇怪得很，向來仁厚，見不得血，或許不是個好皇帝，但仁君倒是算得上，上輩子大概也是死在了自己的仁厚里，玖蘊想著，開口道：“皇上，你可愿意聽臣女講個故事？”
“講便是?！?p> “從前，一個村子里生活著一個強壯的青年，他父母都是良善之輩，自己的性格也很好，十八歲的時候娶了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p> “你這故事有些無聊?！?p> “您聽我說完，”玖蘊笑了笑，想起后來的事兒，忽然覺得喉頭一梗，眼眶有些濕潤了。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她靜了片刻繼續(xù)道，“他二十歲的時候，大越征兵受邊境，他便參加了，一去，就是七年。七年后他卸甲歸田，卻是因為他堅守崗位，而被胡人放的一把火燒成了面目可憎的玩意兒，還丟了手指，成了殘廢?！?p> “他回家的時候才知道，他父母因為一場意外雙雙去世，而妻子因為不愿改嫁，與娘家斷絕關(guān)系，勉強操持著生活，她也老啦，卻時刻惦記著丈夫?；貋砗笏鲋遄永餂]人愿意干的體力臟活兒，加上幾個軍餉，勉強夠活，沒多久，妻子懷孕了?！?p> “這可是苦盡甘來？”皇帝不大明白這小姑子的意思，皺眉問。
“可生產(chǎn)那天，妻子死了，因為他們沒錢找穩(wěn)婆。他親手他的妻子埋在了一捧黃土里，因為他沒錢雇人做這事兒，更沒錢買棺材。他愛他的女兒，可試想，一個面目可憎，可能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每天的活兒是挑糞的漢子，又如何能夠帶著嬌弱的孩子呢？他只能設(shè)計使自己的發(fā)小，為人極好的秀才手下這孩子?！?p> “后來他終于得了個鏢師的賞識，隨著鏢師走南闖北，每次收的工錢都悄悄放在了秀才門前，直到有一次他隨著鏢師出了遠門，回來卻發(fā)現(xiàn)秀才帶著一家搬走了。又是多少年，他只能在夢里見到自己的妻女?！?p> “終于，在一次進京出鏢的時候，他見到了自己的老友和女兒，便辭了鏢局的活兒，專心來守著這唯一的血脈，他從未想過要自己的女兒大富大貴，他甚至沒有去認親，他只想看著女兒長大，嫁人，過完平靜的一生。可天意弄人，沒兩年，他女兒就患了怪疾，又一次，他也好，秀才也好，都沒錢請有名的郎中看病?！?p> “眼看女兒的病越來越嚴重，他病急亂投醫(yī)，到鬼市找了個江湖騙子。卻不想江湖騙子的邪方竟是接他之手獲得活人的靈氣，于是，他不知覺間，成了江湖騙子的一柄劍，還成了殺人兇手。”說到這里，玖蘊又停了。
“那他最后怎么樣了？”皇帝急切地問。
“死了，他死前最后的愿望是女兒可以平安一生?！本撂N沉默著摸了摸駿馬的脖子，忽然抬頭認真地看向自己的皇帝姐夫，“這就是我前些日子泡在六扇門時，知道的案子?！?p> “這……我大越，還有如此慘事？”皇帝頓時皺起了眉頭。
“皇上，你說，這人一生，做錯了什么事兒么？”
“從未……”
“可他為什么那么慘？就因為他生于村落，忠于善心么？”言罷，她一夾馬腹，棗色的毛如離弦的箭一般竄出去，帶起一陣涼風(fēng)和沙土，勁裝少女的發(fā)尾飛揚，無端帶著幾分張揚。
而皇帝卻愣在那里，由著胯下的馬溜溜達達地慢慢走。
玖蘊策馬飛馳，秋風(fēng)帶起她的發(fā)，本應(yīng)是肆意瀟灑的，但此時，她的心思卻轉(zhuǎn)到了那案子上。當(dāng)初，她偷偷登了秦家私塾的門，在門外把里面的人大罵了一頓，等著躲在暗處的黑手來找她?？珊髞韺O行說的話又叫她陷入了沉思，于是孫行的案子結(jié)了之后，她便在六扇門看完了孫行的日記。除了因為后來在鬼市受到影響后大開殺戒之外，他當(dāng)真算得上是個敦實憨厚的好漢子，只是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傷別離，都在他身上出現(xiàn)得太早了。想起他在日記里那樣溫柔地提到了他的妻女，卻忽而覺得眼角一濕，她竟是流淚了。
“原來你還會難過。”云淮初在識海里有些干巴巴地調(diào)侃道。
“放屁！”玖蘊惡狠狠道，“方才分明是沙子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