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苛刻皇帝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火紅的光輝讓天空都被渲染成紅色，仿佛天空燒起來一般，云朵成了淺紅色的蒸汽。
院子里，一顆槐花樹下，一個葛紗書生負(fù)手而立，時而踱步，時而低頭。書生轉(zhuǎn)過臉來，清雋的面容在陽光下，是泛著青白的。另一個是美嬌娘，單手托著自己的下巴，神色淡然，目光緊隨著書生而動。
說書先生如是說：
這梁國的風(fēng)家啊，是武林上是第一世家，他們的大小姐嫁給顧長宴之后，風(fēng)家在朝廷也擁有了一席之地，所謂是風(fēng)光無限，羨煞旁人。可是這風(fēng)家狼子野心不死，為了獲得海域的控制權(quán)，竟然將梁國機密泄漏給了泉國。
“可有證據(jù)？”風(fēng)樂愉打斷他，仍是不信：“沒證據(jù)的事，你這說書人可別糊弄我。”
說書先生被這反手一擊，堵的咽住，說不出話來，半晌，清俊面龐露出不滿，反問道：“你說還是我說？”
風(fēng)樂愉討了個無趣，從容不迫抬手作揖，恭敬道：“先生說，先生說，請繼續(xù)——”
說書先生深深吸了口氣，接著如是說：
梁國皇帝自然是氣憤不已，在國之面前，兒女情長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梁國皇帝抄了風(fēng)家逍客山莊，還——滅了門。
通敵叛國的罪名，誅殺九族，合情合理。
自此，逍客山莊消失，江湖亦消失，天下才回歸了太平。
聽到此處，風(fēng)樂愉心里似被小匕首一刀一刀刀刮，她想緩一口氣，便故意提醒先生。
“先生，茶水涼了?！?p> 先生搖搖頭，拿上茶具進了灶房。
風(fēng)樂愉這才收了臉色的淡笑，神色變了變，傷痛和暴戾自眼底一閃而逝，很快恢復(fù)平靜，起身去尋說書先生。
灶房內(nèi)。
火燒得很旺，先生盯著鍋中的逐漸冒泡的水，心思不知道飄到了哪里。
這姑娘是什么來頭？在這百鳥鎮(zhèn)上從未見過她。又為何對梁國舊事如此執(zhí)著？
師傅曾經(jīng)交代過，說書人，只可說“故事”，不可說“事實”。也就是說，過去的遺事，是不可說的。但是添加些筆墨以潤色，去除“事實”肌膚，留下骨骸，就可以說了。
他們生處梁國，自然是不可以對梁國的官員軼事，宮廷艷事評頭論足。
自從梁國的愉妃亡，朝廷就下了令，民間不得議論愉妃，以及逍客山莊。從此以后，整個梁國的百姓，似乎都忘記了他們的皇帝顧長宴，曾經(jīng)這個不起眼的皇子，曾經(jīng)有過一個傾國傾城的愉妃，英姿颯爽的風(fēng)家大小姐。
那眼前這位來路不明的姑娘，為何要聽這些故事？
“先生，水好了——”
耳畔響起一個溫柔又帶了些擔(dān)憂的聲音。
不知道風(fēng)樂愉何時進入的灶房。
說書先生看著她愣了一會，才回過神，“啊——好了，好了——”又轉(zhuǎn)身去架子上拿茶罐。
也許是剛剛的失神，以至于他竟然一時間忘了茶罐放在何處，怔怔的找了許久。
風(fēng)樂愉在一旁看著，也不施予援手。
一個在找，一個在看，氣憤略有絲尷尬。
過了好一會，先生才找到茶罐，就在架子上十分醒目的地方。
先生拿出新鮮的茶放入茶具，正要入水，只見風(fēng)樂愉已經(jīng)勺了一大碗水準(zhǔn)備倒入茶具中。
先生微微皺了眉，他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好了——”
水溢過茶具。
風(fēng)樂愉收手，臉色神色自若，跟著先生走出灶房。
*
風(fēng)樂愉親自給說書先生倒茶，舉到他跟前，“先生，請——”
先生還是不敢直視風(fēng)樂愉的眼睛，接了茶，扭過頭一飲而盡。
暖茶下肚，微微暖意襲來，這才心神漸漸地定了下來，又負(fù)手而立，不緊不慢繼續(xù)說——
“這——”卻又頓了下，暗暗呼出一口氣，像下了個什么決心似的，才用說書人的語氣道：“要說這滅了門啊，愉妃怎么受得了呢？”
風(fēng)樂愉撐起下巴，假裝驚呆，瞪大眼睛望著他，半晌，方跟著困惑道：“對啊，怎么受得了呢？”
說書先生又頓了下，語氣稍緩，道：“也是可憐人??！這愉妃在族人被滅以前，竟莫名的失聰了……”言于此，說書先生禁不住唏噓不已，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上茶，喝了一口，又繼續(xù)道：“這都聽不到了，自然就不知道自己的族人被滅，那皇帝也是有意隱瞞，所以愉妃就這樣被囚禁于宮中。”
風(fēng)樂愉眉頭緊鎖，問道：“那后來呢？”
說書先生：“后來？”他長嘆一口氣，“后來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咱們的皇帝啊，有了好幾個皇子公主，你猜怎么著？”
風(fēng)樂愉聞言一愣，隨即沉默了下，笑問：“怎么著？”
“都死了喲！”一拍大腿，確鑿的語氣：“都死了喲！”
“哎——”
說書先生伸手去倒茶，茶水又見底，他只好停下，拿著茶具，“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p> 風(fēng)樂愉躲過他手里的茶具，“先生坐，我去?！比缓笞呦蛟罘?。
說書先生瞧著她妙曼的身姿，不免紅了臉，迫切的想把話本說完，好送走這尊菩薩喲！
雖腹誹歸腹誹，可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老老實實為風(fēng)樂愉說話本。
*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昏黃的斜陽灑在院子里，晚風(fēng)吹拂，卷來絲絲涼快。
水很快燒好，新茶放入，茶葉展開，似一條小船在湖中。
說書先生提著茶具回到椅子上，給風(fēng)樂愉和自己倒上新茶。
風(fēng)樂愉覺得聽著別人說自己的故事，覺得越來越有意思。煞有其事的流露出驚訝和惋惜的神情，追著問：
“先生，那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
故事似乎到了一個不可告人的階段，說書先生不自覺的靠近風(fēng)樂愉，壓低了聲音。
“后來皇后沒了啊，難產(chǎn)?；实巯铝顝夭榇耸拢詈蟛槌鰜硎裁唇Y(jié)果，我們也不知道，宮廷里也沒有人說道。再后來，就說愉妃走了?！?p> 風(fēng)樂愉盯著說書先生臉色那深沉的惋惜神色，“那這愉妃和皇后，你惋惜那個？”
說書先生嗤了一聲，“姑奶奶，別亂說話喲！”
“先生，我看你就是十分不舍??！”風(fēng)樂愉抬起臉，反問。
說書先生坐直身體，幾乎貼在風(fēng)樂愉的耳畔上說道：
——“這愉妃啊，可是萬箭穿心走的啊！”
萬箭穿心。
萬箭穿心。
萬箭穿心。
風(fēng)樂愉心里不自覺的默念了三遍。
她心里的黑色情緒翻滾著，像是一個黑暗的漩渦，她的心口，現(xiàn)在依然留著那些利劍刺入時帶來的透心痛楚與寒意。
靜默片刻，垂下眼，低喃道：“萬箭穿心啊，那一定很痛吧！”
語氣似蒼涼，似悲憤，似痛苦。
先生沉吟片刻，長嘆一聲：“能不痛嗎？萬箭穿心！可惜了這愉妃，她生于武林世家，習(xí)慣了海闊天空任我去來，卻為了顧長宴，入了那深似海的皇宮。生就一副玉般無瑕的絕美容顏，就這樣沒了。”
果真是才子才惜美人啊。
風(fēng)樂愉聞此，遂問：“那后來呢？”
說書先生環(huán)顧四周，音量極低，輕聲道：“皇帝性情大變，據(jù)宮里當(dāng)差的人說，皇帝也沒再立后納妃，就那么幾個皇子，天天下了朝就親自督學(xué)。”
風(fēng)樂愉煞有其事：“這般嚴(yán)厲？”
說書先生繼續(xù)壓低了聲音：“可不是嘛！怎么個嚴(yán)厲呢？他的親兒子，又死了兩個。都是因為他太苛刻，無論刮風(fēng)下雨都在學(xué)習(xí)兵法，最終體力不支，早早去了喲！”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把那種莫名的情緒宣泄出去，“真是要落個孤家寡人喲！”
快感從風(fēng)樂愉的四面八方籠罩而來。
她望著說書先生，眼底閃過笑意，冷聲道：“該！”又淡淡的補了一句：“因果?！?p> 說書先生驚慌失措，上前捂住她的嘴：“我的姑奶奶喲！你不想活命了，我還想啊！”
——砰砰砰。
有人敲門。
說書先生一陣慌。
若要讓他人看見自己屋內(nèi)有個美嬌娘，那往后自己在百鳥鎮(zhèn)就沒發(fā)說書了，自己就成了話本里的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