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鴻正準(zhǔn)備再把他的詞兒再說一遍,那位只能到他胸口高的掌柜終于忍無可忍地喝住他:
“夠了!先生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現(xiàn)在帶著你的朋友走出去還來得及,要不然,兩位只能躺著出去了!”
“得”,鄭琰玉心想,“這下可被當(dāng)成神經(jīng)病的同伙了,早知道不該接那調(diào)囚令,唉,真是遇人不淑啊?!?p> 那掌柜小巧的身體里的氣勢逐漸上升,竟是越拔越高,身上的長衫在體內(nèi)真氣充盈之下顯得有一點鼓,不似剛才那么好看了,下裳更是翻轉(zhuǎn)騰躍,一雙衣袖也似裝滿了風(fēng)一樣。
鄒鴻雙臂環(huán)抱在胸前,在距離掌柜不足一丈的地方站定,人是巋然不動,只有衣服倒和掌柜的長衫用一樣的頻率飄著。
“我們來打個賭,不出十息,你不僅拿不下我,還得認(rèn)可我的身份、引我去見你們付老板?!?p> 鄒鴻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完全沒有把人家掌柜放在眼里,雖然他雙眼直視過去也確實看他不到,但是這話說得確實是有點囂張了。
“那我就看看,先生的本事是和口氣一樣的硬、還是一樣的臭了?”
“自然是硬?!?p> 鄒鴻擰擰脖子,卻沒有擺起手式,顯得隨隨便便,囂張得連鄭琰玉都看不下去了。不過鄭琰玉心里也明白鄒鴻為何如此,因為他昨日里挨了付益德的涮,所以今天是故意要來他的地盤放點厥詞。
“某家宋猇,江湖的同道抬舉,贈號‘天衣’?!?p> 鄒鴻笑著點點頭,意思是我曉得了,也并沒有開口也報上自己的名號。
見鄒鴻竟然對自己如此藐視,那掌柜就算再有好脾氣,心中也自然火起。他調(diào)動內(nèi)力、氣貫全身,先雙掌下壓使個起手,然后猛地跳起,接著是一拳揮出、欺身而上。
鄒鴻立地站定了,不躲不閃,等那一拳快要碰到他面門時,將雙腿扎穩(wěn)樁子,腰上發(fā)力,只是將身子一擰,又在轉(zhuǎn)體的同時把頭部往外退去,兩個動作配合有序,連接極快,這來勢洶洶的一拳瞬間就擊在了空處。
一招放空,“天衣”宋猇變?nèi)瓰檎?,手腕一翻就往下扣,要擊往鄒鴻的胸口,又借了跳躍下墜的那股勁,把身體帶著手臂一轉(zhuǎn),這一招就來得十分快了。鄒鴻原本以為他在空中無處借力,所以只能擊出一招,沒想到宋猇竟能極快地變出一招比方才一拳還要兇狠不少的招數(shù)。
看來這宋掌柜也不是庸人啊。不過,雖然此招確實有難得之處、大出意料,但也只是讓鄒鴻的反應(yīng)慢了半拍而已。
鄒鴻本來就擅長快節(jié)奏的搏擊,出招速度遠(yuǎn)快于一般人。今日他是想要在付益德地盤找回昨天的場子,所以他之前才故意如此囂張作態(tài),若是以鄒鴻的快拳認(rèn)真相對,那宋猇的這點速度是根本不夠看的。
極快反應(yīng)過來的鄒鴻提氣運(yùn)掌,旋掌而出,兩掌往自己胸前夾擊,一套動作是行云流水,竟然后發(fā)先至,比宋猇的一掌來得更快??纯淳鸵谛乜诘恼虚g拿住宋猇這一掌,以掌夾掌,然后以將兩臂與全身形成內(nèi)力循環(huán)的方式輕易地沖破宋猇掌上的氣勁。
見此,宋猇臉色一變,原本就凝重的表情現(xiàn)在更加不好看了,鄒鴻臉上原本的笑意卻是更加濃厚與囂張。
宋猇看得出這一掌已經(jīng)無用了,而且現(xiàn)在是覆水難收、一掌擊出收不回來,要是就這樣被鄒鴻鉗在兩手中間,這一場就不用再打了,他也就是在盟主面前丟了面子啊。
正在三掌馬上就要相交時,宋猇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叫喊,那是一道在場的三人都熟悉的少年聲線:“請停手!”
就趁著鄒鴻去聽這一聲“請停手”,手勁上悄悄慢了一點的機(jī)會,宋猇奮力將左肩向外部一翻,將全身的重心偏到左半身,偏離了原本下墜的路線,那原本要落入鄒鴻雙掌之間的手掌也得以隨著身體的移動而抽走,不過如今他的姿勢更是不好看,直接就半身向下,馬上就跌到地上。
就在宋猇要以那個尷尬的姿勢斜著跌開、要左肩帶著背部先著地時,一只手忽然出現(xiàn)在他將要跌落的位置,伸出來穩(wěn)穩(wěn)地接住他的后背。
宋掌柜于是只有兩腳著了地,連忙挺腰起身站穩(wěn)了身子,眼神復(fù)雜地望了一眼現(xiàn)在仍然是一副臭表情的鄒鴻,再給救了自己免出洋相的鄭琰玉道了謝——方才他還一直以為鄭琰玉相貌平平,只是鄒鴻的伴當(dāng)或者屬下,而沒有怎么理會他,如今看來,這是自己格局太窄了。
“宋大哥可還好?”
剛才出言解斗的少年幾步向前,詢問著尷尬的臉上還帶有一點點泛紅的宋猇,宋猇朝著他擺了擺手,一看就是心情郁悶、不愿意多言語,那少年又看向從剛才到現(xiàn)在一直凹著造型、也沒有動幾下的鄒鴻,想問問鄒鴻如何,不過想來他也是沒有事的,問了也不一定就搭理自己。
不過鄒鴻也略微往這少年看一眼,當(dāng)他看清楚了這少年是何人后,眼中竟帶了一絲驚異,不過也有一絲意料之中。
“小乾兄弟,怎么是你?可真是不打不相識,我們又見面了啊。”
宋掌柜看到鄒鴻居然真的和小乾熟識,也驚道:
“怎么,小乾,他們還真是來找付老板的?”
在這里有著不少外人在,所以他們都只稱呼付益德只叫“付老板”。
“嗯……這位……鄒,哦不,楚老板,確實是咱付老板的客人?!?p> ……
付益德在店鋪最里面的房間,剛才聽到鄒鴻的叫喊聲,也猜到這是他來了,所以這才叫小乾來引他進(jìn)去。
鄭琰玉也在心里冷笑,怪不得這鄒大人要說付盟主是他的朋友,這樣無聊的字謎也肯去搭理、去猜,真?zhèn)€是臭味相投。
宋猇臉上閃過錯愕的神色,付益德所言肯定非虛,不過這西街楚老板到底是哪里冒出來的?
不是他智計不夠,是宋猇根本就沒有往那方面想,能把這話想得通的,也只有付益德那般了解鄒鴻的人和鄭琰玉這樣在一旁沒有事做的人了。
“宋大哥,你辛苦了?!?p> 小乾的言外之意是:我這就得把他們帶進(jìn)去。
“不至于,應(yīng)該的,”宋猇也對小乾點點頭,對方才那位十分倨傲的“楚老板”再是抱拳道:
“楚老板,大水沖了龍王廟,可真是對不住。”
宋猇臉上的尷尬之色也已經(jīng)退去,現(xiàn)在他說話的語氣既沒有了一開始的殷勤,也沒有了剛才的火氣,取而代之的是不卑不亢的隨和禮節(jié)。
“掌柜的言重了?!?p> 鄒鴻也不再作態(tài),拱手回禮,二人算是一笑泯恩仇,言和了。
“那么,請隨我來?!?p> 小乾其實心里不怎么想跟鄒鴻、鄭琰玉打交道,之前被二人揍了一次,鄒鴻說是不打不相識,但他現(xiàn)在還是心存芥蒂著。他帶著兩人走到裁衣店的最里面,角落里竟然有一道門,門里是一道走廊一樣的通道,通往更深處的房間。
“這店鋪還真是寬敞呢?!?p> “那位宋兄也挺不錯的?!?p> 由小乾引著向前走的鄒鴻與鄭琰玉說著閑話。
“我之前也聽說過拂衣盟有‘天衣’這么一號人物,不過了解不多,今日看到他那一身衣裳,果真是巧奪天工。小乾兄弟,這位宋兄宋掌柜身手也如此不凡,想必便是你們分舵的話事人了?!?p> 小乾原本不想與他倆接話,但人家主動拋了問題過來,總不能置之不理,小乾于是回鄒鴻道:
“是,宋大哥目前是廣交城渠帥,他不僅是功夫出眾,心思也極為細(xì)膩,謀劃也是極擅長的,真稱得上是‘文武雙全’,不然盟主也不會把一地的盟中事務(wù)都放心地交給他打理。”
拂衣盟并不在每個城池都會設(shè)立分舵,只在較大的城市會有他們的據(jù)點。
廣交城的分舵需要負(fù)責(zé)的區(qū)域差不多是整個潮南之地的大半,所以宋猇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小乾言下之意是要替剛剛敗了一場的宋猇找回顏面,這才說他“文武全才”、“兼有謀略”。這樣一來,宋猇敗給以武藝見長的鄒鴻,也就不是什么太丟臉的事情了。小乾這么做也并不是因為其與宋猇有什么交情,他只是不想鄒鴻太過得意,不想在自己的地盤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fēng)罷了。
宋猇入行前確實只是個裁縫,但不是個普通的裁縫,是全鄭國乃至全大陸都頂尖的制衣師。雖然其有些武藝傍身,但不過只是些稀松平常的普通功法,不過隨著名聲越來越大,麻煩也會紛至沓來。后來他在機(jī)緣巧合之下進(jìn)入拂衣盟,付益德見他的經(jīng)歷與自己非常類似,于是親自指點了他的武藝,宋猇也很曉得下苦功死練,更兼他確實也有天賦,所以武藝精進(jìn)得很快。
這宋猇在旁人眼中看來什么都好,就是身高不足,與人站在一起時總是只能齊人胸口或是肩頭,但他卻從來不以此自卑自艾,反而是時時都把自己收拾得神清氣爽、風(fēng)度翩翩,那一身衣裳更是秾纖得衷,令人側(cè)目。
時候一久,他每每到江湖上行走出任務(wù),總有人根據(jù)他的衣服就能認(rèn)出他來,但卻久久認(rèn)不得他的臉;慢慢的,拂衣盟里就常常有了“你看,那個衣服十分好看的那人就是宋猇啊?!边@樣的話流傳,再加上他的武藝也漸漸地爐火純青,所以他便在拂衣盟里有了很高的人氣,更有了一個“天衣”的稱號,后來更是憑借自身武藝力壓群雄,坐上了廣交城的渠帥的位置,成了付益德的一員得力干將。
不過在鄒鴻心里,再得力的干將在珂毓面前,都必定是不值一提的。
“鄭兄啊,你看看你也算是走了這么多年的江湖,怎么連諢號也沒有一個,抓緊時間取一個吧?”
“哦?那不知鄒大人當(dāng)了這么久的差,可是獲得了什么爵位?哦,沒有爵位,榮譽(yù)性的加官也應(yīng)該有吧,大人不會連這也沒有吧?”
鄒鴻想著要打趣一下鄭琰玉,卻被他反唇相譏,鄭琰玉這一句話直撲要害,鄒鴻見占不著他的便宜,也就不再多費口舌,兩人相安無事,各自走各自的路。
兩人在通道里走了不多時,便已經(jīng)到了盡頭,墻上是一扇雕花的格子門,里面滲出微光。小乾把門輕輕地推開了,在門口側(cè)身站著、請二人進(jìn)去。
鄒鴻絲毫不客氣,直接走上前去,一步就踏進(jìn)了那格子門里,他知道里面坐著的是誰,可犯不著對他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