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鴻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向?qū)ψ约憾际菄婪浪朗氐姆街鞑?,怎么會突然就說出要給他機會這種話的?況且這話也說得曖昧不清、模棱兩可,鄒鴻也不扯別的,直接就問方佳圭道:
“你這是什么意思?”
方佳圭這就更加地確認了這事要是可以做成,那將于此于彼都會是大好事,大概地對鄒鴻說道:
“我的意思就是,若是聽潮府另新設(shè)一個清平司,把領(lǐng)導(dǎo)權(quán)利交給你,一切都以你的意志為準(zhǔn)則,而不是在這里繼續(xù)受我的‘掣肘’,你愿意嗎?!?p> 方佳圭故意把“掣肘”兩個字讀得很重,應(yīng)該也存了幾分揶揄的意思,而這個詞之前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在鄒鴻心里可謂是翻起了巨浪。
“新的清平司”、“他的意志”、“為準(zhǔn)則”。
“什么意思?你意思是要把清平司分一部分給我?你我實行分治?”
鄒鴻有這個想法時,第一反應(yīng)覺得是不對、不妥、不真實、不敢相信,他雖然不喜方佳圭,但此前也從來沒有過要把聽潮府分司分裂的想法,此時突然一下子躥出這樣的想法來,搞得鄒鴻覺得他耳朵長得別扭;稍稍緩過神來,他也就想通了這都是些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多半不是他想多了,就是他把方佳圭的意思理解錯了。
方佳圭聽了他的話也一愣,心想這人也把事情想得太美了吧,就算新計劃實施在他頭上,最后鄒鴻也還會是方佳圭的下屬,要想翻身過來與他把清平司分而治之,那怎么可能?。方佳圭盤算著要怎么跟他說這個計劃的事情,在桌上的一疊信件里面翻找起來:
“這是霽都的古大人和青大人那邊給的材料,里面是他們準(zhǔn)備的計劃。總司的意思,其實是要在分司之下再發(fā)展分司,目的是以施展更深入化的管控與監(jiān)察?!?p> “哦?”
鄒鴻鉆了鉆自己的耳朵孔,方佳圭說的話他一向都聽不進去,不過前面半句這個好像聽起來有些熟悉?
鄒鴻愣了好一會兒,這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昨日在殷英帶來的信件上所看到的文字,正是在說這件事。
見鄒鴻愣著,方佳圭以為他是有了計較在思考,也不知道他昨日已經(jīng)碰見過殷英了,想當(dāng)然地覺得他還在權(quán)衡這件事情的利弊,便接著說些話去打他道:
“你若是能用你自己的方式做好了,就可以證明了、你能把分司帶得更好,那計劃完成后,我會向總司自請回霽都,只當(dāng)一個功曹也好,反正是會將主簿之位讓與你?!?p> “讓、與、你”,這三個字一個個地擊在鄒鴻心上,這是他渴望過很久卻現(xiàn)在看來會終將無緣的東西,以至于他說話的聲音都有了一些顫抖。
“此……此話當(dāng)真?”
不得不說,鄒鴻確實是心動了,就算沒有方佳圭說的給不給他讓位的事情,能夠讓他遠離方佳圭的控制,另給一個地方讓他自由發(fā)揮,這便已經(jīng)非常遂他的意了。在昨日鄒鴻看到這封信里面的內(nèi)容,知道了這項計劃后,也只是當(dāng)作一般的政策指令,雖然也大概思考了一下這件事會有什么影響,但是卻完全沒有往這邊上和自己身上想,現(xiàn)在看來,自己可是差點錯過一個好機會。
方佳圭終于從手邊的一堆信件中抽出來一張,遞給對面的鄒鴻。
“自然是當(dāng)真的,這是幾日前總司才下達的文件,你一直在外面,我還沒來得及給你看。”
“……”
鄒鴻不語,一是因為此前也并沒有太多方佳圭主動給他看過秘密文件的先例,現(xiàn)在又說什么來得及來不及的著實是場面話;二是……
因為鄒鴻之前早就看過了,連這封信的封皮上所戳的章都是如此的熟悉。
鄒鴻將信封拆開,心想也不知道方佳圭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信封被打開過的痕跡,他取出那頁自己昨天在昏燈下讀了好幾遍的信紙,裝模作樣地又一次看起來。
把信“讀”了一會兒,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鄒鴻把紙張放下,抬眼看方佳圭,表示自己已經(jīng)看完了。
“意下如何?鄒大人?!?p> 方佳圭挑了挑眉毛,給出一個挑釁的眼神,這一句“意下如何”,就更像是在問他“你敢嗎”的意思。
鄒鴻意下如何,他想嗎?想,但是他也不可能答應(yīng),在方佳圭面前,自尊心不允許他答應(yīng)。
雖然那個什么“新計劃”可能會很不錯,也能解決他現(xiàn)在的窘狀,緩和兩人的矛盾,不過呢……
聽潮府分司是他守了十多年的地方,鄒鴻怎么能這么輕易地就滾蛋被打發(fā)到別的地方去。
憑什么他鄒鴻就得為了避免和方佳圭的沖突而跑到遠遠的地方去?鄒鴻也有他自己的堅持,有鄒鴻自己的本心。
鄒鴻將信紙又整整齊齊地疊了起來,像昨天那樣把疊好的信塞進信封里,就像是他從來沒有看過這封信一樣。鄒鴻很反常地把信恭恭敬敬地遞到方佳圭手里,道:
“多謝方大人好意,不過在下哪兒都不去,就待在崇禹城,這里有我這么多年一起過來的清平司和同僚兄弟,守著他們,足矣。”
方佳圭本以為鄒鴻會答應(yīng)的,這樣堅決的回答倒是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不過想想也對,若是鄒鴻就這么答應(yīng)了,那看起來就像是他從府一級降到了城一級,相當(dāng)于是被下放。雖然鄒鴻會對于離開方佳圭很高興,但在聽潮府分司管事多年的鄒司丞是不會答應(yīng)的。
不過,這也由不得他。
方佳圭眼底悄悄有一絲狠厲閃過,鄒鴻沒有發(fā)覺,他還流連于一口拒絕方佳圭的得意里,這也是極其重要的原因:他也想看看,方佳圭原本勢在必得的事情被他拒絕后的驚愕模樣。
并沒有驚愕模樣,方佳圭反而是一副語重心長的嘴臉,道:
“唉……鄒司丞,你已被我明面上壓制這么久,你要守著的同僚們,他們可曾為你努力過半分?”
這話一出,鄒鴻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半天才吐出一句:
“……人各有志,也不能強求?!?p> 鄒鴻在言語上實在窘迫,方佳圭也沒有追問到底,只繼續(xù)道:
“那好吧,鄒司丞是當(dāng)真只想留在崇禹城,對總司新計劃沒有半分興趣?”
鄒鴻沉吟一會兒,答道:
“興趣也并不是沒有的,”
他說的是實話,確實也心動了,特別是對方佳圭承諾的“讓位”。
“不過……”
這不是方佳圭印象中的鄒鴻,他不像以前那般做事說話爽利,而是吞吞吐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不過什么?”
“不過我也不能當(dāng)逃兵啊。”
“逃兵”是戰(zhàn)場上退縮的士兵,鄒鴻說這話自然是表面他不想退縮的心跡,不過他又把什么當(dāng)作了“戰(zhàn)場”呢?
鄒鴻輕輕地沖著方佳圭晦暗不清地笑了起來,這句話差不多可以理解為:“我就是要與你在這里死磕?!?p> 不得不說方佳圭有些失望,若是鄒鴻走了,他會少掉很多麻煩、空出來不少精力,而且他是真的拿不出人手來支持青方皓的這個計劃了,鄒鴻不僅是一個自己用不了的人,還帶來一個鄭琰玉,新計劃是他們倆最好的去處。
他的臉上自剛才就一直帶著虛假的微笑,現(xiàn)在終于有了幾絲慍怒,鄒鴻作為他直接管束的屬下,不聽號令、屢次作對,現(xiàn)在想要將他調(diào)離他居然還賴著不走,當(dāng)真是……
“呼……給臉不要臉?!?p> 方佳圭不自覺地把心里里面想的話說了出來。不過他平時都是個風(fēng)度翩翩的儒士形象,極少有罵人的時候,足以見得他現(xiàn)在心情有多么的煩亂,鄒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佳圭居然罵他了?
“你說什么?”
“沒什么?!?p> 方佳圭的臉凝重地像塊鐵,再也不復(fù)之前的儒雅隨和,對著門外大呼一聲:
“玄戈!”
“屬下在?!?p> 游玄戈單手扶著腰上的帶鞘長劍,如流星趕月一般,氣勢洶洶地就沖將進來。
鄒鴻緩緩地從主簿的位子上站起身來,睨視著正警惕地看著他、隨時都準(zhǔn)備拔劍的游玄戈,又把臉轉(zhuǎn)過,不屑地看向方佳圭,那眼神仿佛是在說:“你不是怕了我要揍你,所以專門叫了個幫手來吧?”
游玄戈急沖進來,手帶在劍柄上,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他剛才聽到方佳圭叫自己,還以為二人打起來了、情況緊急,這才這么急切地就往里趕,趕到了以后才發(fā)現(xiàn),這場決斗看起來似乎還沒有正式開始。
坐對面客位的方佳圭也跟著鄒鴻站了起來,朝著游玄戈,把手舉起在半空中虛按一下,示意他不必這么緊張,開口問道:
“鄒司丞帶來的兩個人,你安排得如何了?”
游玄戈這才把雙手從劍柄上放下來,雙手抱拳,回道:
“稟大人,現(xiàn)在兩人均在玉龍寺的禪房中……呃,休息?!?p> “休息?”
鄒鴻立即把視線又轉(zhuǎn)回游玄戈,這說的休息是怎么回事?
游玄戈只是看了一眼鄒鴻,有一小會兒的猶豫,不過還是接著說道:
“旁邊的房間是有‘鹿蜀’與‘窮奇’在看著,他們?nèi)羰乾F(xiàn)在想出來,估計也得花不少力氣?!?p> 鄒鴻現(xiàn)在哪里還聽不懂,方佳圭這是在借游玄戈的口,變相地告訴他:他們?nèi)缃褚呀?jīng)將他的助手與嫌犯隔開,再加上之前鄒鴻為了穩(wěn)妥,并沒有一進來就向眾人公布自己逮捕了賀七。賀七原本是整個計劃最重要的一環(huán),現(xiàn)在這么一來,鄒鴻的計劃的其實已經(jīng)遠離了他的掌控,已經(jīng)岌岌可危。
“方佳圭!你?”
鄒鴻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算計了,或許這也算不上是算計。先把鄭琰玉與賀七支開,這只是方佳圭與游玄戈為保萬全而削弱鄒鴻方的戰(zhàn)斗力而已,他們也并沒有預(yù)見到這二人會是鄒鴻計劃的關(guān)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