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手異人
子語躺在茶樓頂上,枕著幾個瓦片,看著天空中的星辰,街對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條老街卻是在夜色黑下來的時候也安靜下來,小時候,他常常跑出去,到臨街玩耍,然后被老板娘抓回來,狠狠的訓(xùn)斥一頓,不過他依舊樂此不疲,直到后來長大了,小鎮(zhèn)大大小小的地方也被他跑了個七七八八,漸漸也就失去了興趣。
聽茶樓的茶客說,鎮(zhèn)子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鎮(zhèn)子,他想出去瞧瞧,不過不用問也知道老板娘不會同意,畢竟離了他,茶樓就沒有人說書了,生意也會一落千丈。
街上忽然有幾個黑影跑過,子語瞧著有些眼熟,循著夜色瞧去,似乎是白日里那幾個衙門的人,幾人動作很快,似乎在追逐什么人,幾個起落便從眼前消失了,子語有些好奇,想要一探究竟,便偷偷跟了上去。
五個人呈“品”字型向前移動,很快出了鎮(zhèn)子,往西邊的一片荒地而去,子語不敢跟的太近,他從茶樓躍上不遠(yuǎn)處的幾根老舊的電線桿,躡手躡腳的吊在后面,然后悄悄摸摸的蹲在一棵樹上。
幾人在鎮(zhèn)子外面的一處廢墟停了下來,這里原本是鎮(zhèn)子的一部分,十年前的一場戰(zhàn)亂,只留下這些殘垣斷壁,倒是與周圍的林木融為一體,平添了一些詩意。
子語趕到的時候,這里似乎已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爭斗,不過只是衙門的人動了手,將一個小個子的家伙圍在廢墟之間,那被追之人穿了一件破舊的衛(wèi)衣,也不知穿了多長時日,已經(jīng)油膩不堪,瞧不出原本的花色,由于頭上戴著兜帽,更是瞧不見樣貌如何。
眼見已經(jīng)沒有退路,那人干脆不再逃跑,靜靜地站在那里,五個衙門的人以扇形包圍過去。
“跑啊,怎么不跑了?!绷鶢斪吡顺鰜?,臉上笑嘻嘻的,“等了你一晚上,終于把你釣出來了,識相的,便與我們到衙門走一趟,也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p> 那人站在那里紋絲未動,也不說話,就這樣與眼前的幾人對峙起來,五人中一個稍稍靠后的男子上前一步,隨手一甩,冷哼一聲,“六爺,何必與這樣的人廢話,直接打殘了帶回衙門便可,依著衙門的手段,不怕他不交代?!?p> 話音未落,隨著手上漫不經(jīng)心的甩動,一個黑影向著中間那人臉上飛去,速度極快,須臾間已經(jīng)到了面前,那人順勢偏頭,剛好躲過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卻聽身后“突”的一聲響,竟然洞穿了一棵碗口粗的樹,樹干上留下一個猶自旋轉(zhuǎn)的石子。
那一下雖然被躲過了,不過卻掀開了那人的兜帽,兜帽之下,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娃,雞窩一般的短發(fā),一張娃娃臉上滿是冷淡,十分警惕的瞧著前方。
五人并沒有因為眼前之人只是一個小姑娘便寬容多少,依舊是步步緊逼,六爺再次喝了一聲,“惹上了衙門,便要知道衙門的厲害,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你離開,不過六爺也不是鐵石心腸,既然來了,便讓你與你那同伴見上一面?!?p> 六爺向身旁使了一個眼色,一個腰間掛著白色面具的壯漢走了出來,身后還拖著一個人,蹲在枝頭上的子語瞧見了,不由得皺了皺眉,地上拖著的那人,正是白日里慘死在茶樓的男子。
那壯漢像是拎著小雞仔一樣,抓著一條腿,將早已沒了氣息的男子倒吊著拎起來,左右晃了晃,站在那里的女娃終于動了一下。
六爺瞧見了,舔了舔嘴唇,笑得更加燦爛了,他像是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一般看著吊在眼前的尸體,搖搖頭,又看向不遠(yuǎn)處的女娃,很是遺憾的說道:“干什么不好,偏偏要與衙門作對,你瞅瞅,這不是自討苦吃么?”
六爺?shù)难壑袧M是惋惜之色,似乎是替眼前的女娃很是不值,小小年紀(jì),實在是不該受這樣的罪,大可以改過自新,重新為人,不過隨即又是話鋒一轉(zhuǎn),手中出現(xiàn)一個冰錐,毫不猶豫的刺穿了那已死之人的肚子。
“不過你們這些人也是死有余辜,若是不想受這份罪,便老老實實的與我們回去,你應(yīng)該知道,一旦被白面盯上了,便無所遁形?!?p> 子語喜歡看熱鬧,他自小到大已經(jīng)將小鎮(zhèn)的各個街道都跑遍了,如今已經(jīng)沒了樂趣,此時難得遇上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要多看兩眼,不過他總有一個壞毛病,一邊看還一邊評頭論足,大抵是說書人的職業(yè)習(xí)慣,就像是在戲園子看戲一般,蹲在樹上,順手還從懷里翻出幾顆干癟的瓜子,嗑得津津有味。
那女娃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看著那個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的尸體癡癡地發(fā)呆,灰蒙蒙的眼神間有些固執(zhí)的倔強(qiáng),不過依舊難掩其中的悲愴。
六爺顯然是不打算放過這個惡趣味的機(jī)會,手肘間的冰錐猶如刻刀一般,漫步盡心的在那具尸體上滑動著,不時便留下一些皮開肉綻,他轉(zhuǎn)頭又是看向那個女娃,笑道:“都說你們這些人冷血無情,六爺?shù)故且魄?,你們到底是如何鐵石心腸?”
那女娃依舊是不為所動,像是一頭受驚的野獸,十分警惕的矗立在那里,伺機(jī)而動,唯有眼角間的一些水漬,昭示著心中的凄涼。
“哎!”
子語嘆了口氣,從樹上跳下來,走到女娃身旁,伸手遮在女娃面前,大概這樣視而不見,便能讓心里好受一些吧。
看著身前的女娃,子語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他似乎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這件事了,一個女孩子,著實是不應(yīng)該看到這樣的場面。
女娃任由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男孩子的手擋在自己眼前,淚水終于忍不住磅礴而出,不過到底是連啜泣聲都沒有,水花無聲的劃過臉頰。
對于樹上忽然又跳下一人,這幾個衙門的白面皆是楞了一下,以為女娃還有別的同伙,不過看清眼前少年的面容后,又是一陣唏噓,這不是茶樓里那個說書的廢物么,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這里湊什么熱鬧。
“少年郎,哪里涼快哪里待著去,別在這里添亂?!彼麄儧]有閑工夫理會這個少年,也懶得與他解釋什么,更不想和他廢話,“衙門辦事,閑人避讓?!?p> 子語一副淡然的表情,又有些勸解的意思,語氣也是說書般娓娓道來,“幾位,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這樣咄咄逼人,人死為大,這樣是不是有些過了?”
沒有人愿意聽這樣一個小屁孩兒的教誨,尤其是眼前幾位又是衙門出身,更是沒有這樣的耐心,他們謀劃了許久,就等著今晚魚兒上鉤,豈能因為一個閑人的幾句話便就此放棄。
不等有人回話,五人中那個壯漢扔下手中的尸體,已然走了上來,二話不說,抓起多管閑事的子語,順手扔了出去,就像是隨手丟棄的一團(tuán)垃圾,砸在一旁的廢墟中,濺起一片塵土。
與此同時,壯漢再度發(fā)難,揮拳砸向依舊站在那里的女娃,那拳好似重若千鈞,帶著呼嘯之聲,貼著女娃的臉頰而過,女娃后發(fā)先至,如同游魚一般,側(cè)身避過,在壯漢的手臂上一點,借勢退到幾步開外。
女娃微微弓著身子,雙臂下垂,忽然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五個人,口中的聲音有些軟糯,卻說出一句凌厲的話,“要你們償命。”
話音剛落,女娃右手猛地抬起,狠狠地向地面壓去,五人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便齊齊俯身栽倒在地上,就好像背上有一股無形之力,死死地將他們壓向地面。
五人艱難的撐著地面,努力將身子支起來,饒是在衙門見過不少市面,依然滿臉驚異,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隨著女娃右手下壓,五人已然無法再支撐下去,唯有那個壯漢憑著一身蠻力,還能單腿跪伏在地面上,其他人已經(jīng)四肢著地,動彈不得。
“鬼壓床?!迸蘩淅涞牡懒寺?。
那壯漢偏過頭,忽然面上一凜,咬牙沖著同伴說道:“六爺,咱們背上有東西?!?p> 幾人聞言皆是扭動脖頸,向身旁同伴背后瞧去,果然發(fā)現(xiàn)脊背處站了一個小人,確切的說,是一個紙人。
六爺皺了皺眉頭,看向身邊一個瘦弱的男子,出言道:“猴子?!?p> 那被稱為“猴子”瘦弱男子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他艱難的抬起右手,連著打了幾個響指,與此同時,背上的紙人“突”的一下燃燒起來,幾人感到身上力道驟然消失,不由得松了口氣,坐在那里大口穿著粗氣。
那壯漢擺脫了身上的束縛,顧不上喘息,一馬當(dāng)先,幾個健步便沖到女娃面前,揮舞著手臂,重重地向女娃身上砸去。
說時遲那時快,壯漢一記猛拳打來,猶如鋼鐵巨獸一般,女娃像一只炸了毛的小野貓,急忙點地后退,借著拳風(fēng)堪堪躲過這一擊,那一拳徑直打在地面上,頓時塵土飛揚,濺起的沙石擦著面頰而過。
電光火石之間,壯漢拔拳轉(zhuǎn)身,猛然向后揮手,借著煙塵的掩護(hù),一把握住剛剛跳起還在空中的女娃的腳踝,悶聲笑道:“可算逮住你了?!?p> 正自得意,忽然瞧見手下的女娃不知何時捏著一個紙人,向自己手臂上貼來,壯漢皺了皺眉眉頭,“惡毒!”似乎是發(fā)泄心中的不快,將女娃猛地向地面砸去。
女娃著地后滾了好幾圈,才支著身子停下來,滿身狼狽,蹲伏在地上,單薄的就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又被一群惡犬趕出了家園,唯獨那雙倔強(qiáng)的眼睛,不肯認(rèn)輸。
不過事情也算是就此結(jié)束了,看樣子這個女娃已經(jīng)沒有反抗的余地,面對五個有備而來的白面,想要落荒而逃也是不大可能。
五人已然圍了上去,準(zhǔn)備將這個女娃押回衙門,便是此時,忽然聽到不遠(yuǎn)處廢墟之中,一面破爛的磚墻轟然倒塌,濺起滾滾煙塵,塵霧之中,一個男性的聲音不緊不慢的響起。
“喂,一聲不吭便動手,也太無理了吧?!?p> 循聲望去,見廢墟之中走出一個少年,五人這才想起之前還將那個多管閑事的茶樓的廢物扔到那里,他們似乎已經(jīng)忘了還有這檔子事。
從滿地的磚瓦間走出來,子語不由得揉了揉肩膀,連著吐了好幾口口水,低頭時瞧見上衣已經(jīng)破破爛爛,便伸手一扯,將整個上衣撕了下來,露出一身腱子肉,以及橫七豎八大大小小不計其數(shù)的疤痕,那些傷疤顯然已經(jīng)有些年頭,最長的一條橫貫整個胸口,瞧著十分顯眼。
子語滿嘴牢騷的走出來,伸手在鼻子下面蹭了蹭,掃了眾人一眼,然后看向那個壯漢,張嘴笑了笑,露出滿口白牙。
“嘿,大個子,小心了。”
話音剛落,子語已經(jīng)幾個箭步?jīng)_了上來,那壯漢心中詫異,想不明白這個被自己扔出去的廢物為何毫無大礙,不過手上也已經(jīng)有了動作,他自認(rèn)在拳腳力量之上不會輸給任何人。
兩人拳腳交加,撞在一處,就像是重物擊打在墻壁之上,空氣中彌漫著“咚咚”的聲響。
二位皆是拳拳到肉,絲毫沒有給旁人插足的機(jī)會,少頃,雙拳再次撞擊在一處,二人一左一右,站立兩側(cè),那壯漢卻是不可思議的看了子語一眼,瞬間整個人便倒飛了出去,撞在身后的那片廢墟之中。
一時間眾人都愣在那里,尤其是那四個白面,他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同伴竟然在力道上輸給了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廢物。
“怎么可能?”六爺瞧著眼前的一切,皺起眉頭,“孫大壯的系統(tǒng)可是蠻牛之力,怎么會一拳被人打飛了?”
那壯漢跌跌撞撞的從廢墟中爬起來,顯然是不服氣,人也已經(jīng)有些癲狂,如同蠻牛一般沖了過來,一躍而起,耨足了力氣,一拳向站在那里的少年砸去。
子語也是頗為興奮,揮拳而出,輕叱一聲,“戒尺?!?p> 兩拳相撞,拳風(fēng)四溢,“砰”的一下,那壯漢再次倒飛出去,砸在那片磚瓦之中,這一次卻是再難站起來了。
六爺看著少年拳頭上縈繞著點點若隱若現(xiàn)的氣息,面色也跟著陰沉起來,極為難看的喝了聲,“手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