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哀哀奔出街頭便去買菜去了,街口朱嬸賣的菜最好,便宜又新鮮,更重要的是,她總覺得葉哀哀一個小孩子討生活不容易,每天有賣不完的菜都會免費塞許多給葉哀哀。
“哀哀,哀哀,你錢好像給多了?!敝鞁饠[著手在葉哀哀面前晃了幾晃。
“啊,???”葉哀哀這才如夢方醒?!拔覄偛攀且墒裁矗俊?p> “你找我買白菜呢,這個丫頭怎么了,這些天不是忘東忘西便是一個人發(fā)神,想男人了?”朱嬸一遍擺弄著面前竹筐里的菜,一邊說道。
“朱嬸,你說什么呢?誰。。。誰想男人?”葉哀哀像是被燙了腳一般,一下跳起來老高。
朱嬸是個年近四十的婦人,有兩個兒子,為人頗為豁達和藹,每次葉哀哀在她這里買菜總能和她交談幾句,此刻見葉哀哀尖著嗓子紅著臉叫嚷,作為過來人,心中已了然幾分?!澳阏f你這孩子,沒有就沒有,著什么急???我看你家里這些日子進進出出來了好些漢子,都是干什么的?。恳还媚锛铱蓜e做些胡七糟八的行當。”
“朱嬸,你又胡亂想著什么呢?他們都是我老家的親戚,什么。。。什么胡七糟八的?!比~哀哀被朱嬸看得心里毛毛的,像是什么都被她看穿了似的。
“不是就好,嬸這是關心你,若是老家的親戚,清清白白的,我看他們都挺精神的,若是有個性格好的,倒是個好事,小姑娘家家的,一個人討生活不容易。”
“我不。。。不跟你說了,我要兩顆大白菜,你先給我?!比~哀哀的臉越發(fā)紅得詭異。
朱嬸看在眼里,只和藹一笑,熟練地用谷草扎了三顆白菜塞到葉哀哀的菜籃里,“今天沒賣完的,多給你一顆?!?p> 往常葉哀哀向來嘴甜,在占了便宜的情況下,總說許多好聽的話謝朱嬸,今天卻像是失了魂魄一般,也不數(shù)多少錢,一股腦得遞給宋嬸,逃也似的的走了。
朱嬸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笑得越發(fā)和暖。
接下來,葉哀哀干什么覺得什么都不順心,炒菜忘了放鹽,這個問題不大,吃虧的是俞二和木青城他們。喂驢拿了根辣椒,造成這頭小青驢踏著踢著,拉了好幾圈磨。熬藥把湯倒了,端了一碗藥渣,待她再熬一壺時,竟然忘了拿抹布,赤手奪藥壺,結(jié)局當然是被燙傷了。
當木青城看著葉哀哀雙手纏著繃帶,顫顫巍巍替他端一碗藥進房間時,擔憂地問道,“哀哀,你的手怎么了?”
“???沒事,快些喝藥吧,待會兒涼了?!比~哀哀將藥遞到木青城手中,看著他一口一口喝藥再一次進入了入定狀態(tài)。
“哀哀,你沒事吧?”木青城擔憂地看著她。
“我。。。我有件事想和你說?!比~哀哀未語面先紅。
“你說。”木青城喝著藥,隨口說道。
“我們成親吧?!?p> “噗?!币豢谒帍哪厩喑强谥型铝顺鋈?,“你。。。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成親吧?!比~哀哀十分認真又說了一遍。
曾經(jīng)木青城也仗著一副好皮囊在京城里四處招搖,當然也少不了招風影碟,但是像葉姑娘這般如此直接的,在木青城映像中這是第一位。
“哀哀,你多大了?”木青城想著姑娘家,要顧人家的面子,剛才自己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好像不太好。
“馬上就十四了。”
“可我二十多了?!?p> “二十多怎么了?我不嫌棄你年紀大?!?p> 木青城腦門一陣黑線,“可是你還小,你不懂成親是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幾句話就行了?!?p> “我想了好幾天了,你是不是嫌棄我沒有父母。”葉哀哀眼圈一紅,好吧,這次真的是心痛得如刀絞了,劉媒婆嫌棄她沒有父母她只是生氣,而現(xiàn)在,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心痛。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蹦厩喑强粗劭衾镩W爍的晶瑩心里有幾百句話說不出來,“可是我已經(jīng)有未婚妻了?!彼f道。
“你未婚妻死了?!边@句話是脫口而出的。
“你怎么知道?”木青城忽然面色如霜,看向葉哀哀。
“猜。。。猜的?!?p> “是誰告訴你的?”木少爺目光比利刃鋒利。
“俞。。。俞二”。
“他還告訴你什么?”
“他還告訴我,告訴我,是因為當今圣上要你未婚妻入宮,大皇子代你入宮求情,惹皇上大怒,王家和木家遭了。。。遭了大難。”反正死都死了,都是俞二告訴她的,葉哀哀頂著木少爺殺人的目光,絞著衣角,吞吞吐吐交待罪行。
“啪。”手中的藥碗落在地上,自己選擇忘記的東西又被人重新提起,那些不愿回憶的過去,那些結(jié)痂的傷口又被揭開,帶著模糊的血肉,黑乎乎的藥流在光滑的木質(zhì)地板上,“好啊?!敝讣浊度肴饫铮獜恼菩臐B出“俞二真是好樣的,是,是我和詩音兩人害了木家,害了王家,他又何苦來尋我?”
“不。。。不是的?!比~哀哀頭一次看這樣的木青城,躲在一旁,嚇得發(fā)抖?!皩Α?。。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并不知道這些話有什么禁忌,事實上,不過是那日與俞二無意間談起,最后俞二還說了一句,“少爺能挺過來真的不容易?!?p> 那些變故是怎樣的境況葉哀哀沒經(jīng)歷過,他甚至沒有親人,在師傅走的時候她的確傷心,她卻如何也沒料到木青城會有這么大的反應。
“滾!”木青城仿佛從喉嚨里憋出一個字來。
“我。。。我。。?!?p> “滾?。?!”他的筋從額頭冒起,再抬起眼時,已經(jīng)是布滿血絲。
葉哀哀再不敢說話,蹲下身,將地上的碎片挨著撿起來,這期間木青城一字不發(fā),空氣靜得可怕。
“那我走了,你自己注意身體,剛才的事,對。。。對不起?!比~哀哀站在門邊小心翼翼地說,依舊沒有等到回答,她低垂著眼瞼,咬咬牙,輕輕地將門合了過去。
輕輕的一聲響動,門被關上了。木青城整個像是被抽離了所有力氣一般,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看著自己的手掌,絲絲血跡布滿手掌,這雙手沾了上萬條人命,它的血跡洗不干凈了,永遠也洗不干凈了。
回憶如海嘯般向他涌來,那天晚上的大火,父親嘶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說“青城,我們逃不出去,你走,你是木家唯一的希望,能逃多遠就逃多遠,永遠不要再回來?!边€有哪些慘叫聲、嘶喊聲,那些哭聲,那些困死在大火中的生命與家庭,昔日繁榮的木府轟然倒塌,埋在了茫茫大火中。
“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蹦鞘悄赣H的最后一句話,她絕望的目光死死地落在木青城身上,他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背負千萬條性命,背負木家、王家的冤屈,茍且偷生地活下去,有時候,死比活容易太多。
那些痛苦的記憶像毒蛇攀噬、啃咬著他的心臟,他,木青城是個廢物,是靠父親、母親乃至整個木府犧牲換來茍活的廢物。從前,他行為無矩,最是讓父母頭疼,到最后他卻要父母犧牲性命與木家所有來保護他。
可笑,他真是荒誕得可笑,木青城整個背脊靠在木床的邊緣,笑著笑著也不知何時流出淚來。
葉哀哀晃晃蕩蕩地走在街上,她也不知道她要往何處走去,他還在生我氣嗎?會不會再也不理我了?她千百次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木青城了,可是空蕩蕩的心早就被他填得滿滿當當。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心里反反復復想的都是這些,抬起頭來,一顆豆大的淚水便跟著臉頰落了下來。
“殺人了,殺人了。。。”前面人聲沸騰,人潮往這邊涌來。
“怎么了?”葉哀哀拉著一個奔跑的人問。
“來了,來了好大一群騎大馬的人,見人就殺,遇人就砍。。。”那人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還沒說完又跑了。
葉哀哀往遠處看去,只見飛沙走石,塵土飛揚,遠遠地便聽到馬的嘶鳴聲和人的叫罵聲,人們還不停地往她這邊跑來,甚至還有一些連衣冠都不整齊。一定要大事發(fā)生,葉哀哀心里升騰一股不好的預感,拔腿便往回跑。
后院里,俞二一行人好像正在為以后的路該往哪走爭吵,這是他們永恒的話題,三兩天頭便要吵一次,也是,以前大家都布陣練武,如今沒事了,不吵架日子不好打發(fā)。
葉哀哀慌慌張張從外面跑回來,“不好了,官兵來了,殺了好多人?!彼龥_俞二他們吼道。
“官兵來了?”俞二他們是逃兵,一聽官兵來了,反應比葉哀哀想的敏捷多了。
馬在后院栓不下,在屋子后面,幾個人匆匆跑去解馬,又有幾個收拾行李,幾個拿武器,幾個上樓去請木青城,不過半刻鐘時間,皆上馬揚鞭紛紛往外跑去。
葉哀哀被這整齊劃一、粗中有細、忙而不亂的動作驚呆了,奈何人家都有馬,而她還有一匹小青驢,拼了老命也沒人家馬快。俞二他們早就是被嚇怕了的,此時一心只有護著木青城,哪里有心思管她,木青城倒是有心,但是此刻有氣,看著葉哀哀在后面“嘚嘚”地趕著驢追馬,也不管。
有驢總比沒驢好,至少自己不受累,出了后街才看到,整個渝州城早就亂了,騎馬的拿著刀肆意砍殺,見店鋪就雜,見了糧食就搶,布匹古董被那些忙著逃命的丟了一地。女人和小孩被丟棄,逃也逃不了,只能站在原地哭,等著被殺,也不知是誰放的火,從北方燃起,濃黑的煙霧遮天蔽日。
葉哀哀也不是什么大慈大悲之人,這個情景肯定不會救人,更不會救火,只慶幸自己有了小青驢,越發(fā)不要命地狂奔。
“官爺,官爺,你們放過我,求你們放過。。。”這個聲音有點熟悉,葉哀哀回頭望去,正看見宋大嬸身上被幾個官兵同時刺殺,幾把鋼刀洞穿肚腹,血涌出去丈遠,片刻就沒了氣息。
昨天還在與她交談的宋大嬸啊,此刻已經(jīng)成了刀下冤魂,她說她兒子過年就要回來了,也不知她為她兒子縫的新衣縫好沒有,或許昨天晚上她還在等下細細地縫,幻想兒子穿上它的樣子。
管不了了,葉哀哀閉上眼睛往前奔。
“媽媽。。?!痹枳宇^的小女孩兒站在道路中間哭喊。
“蓮兒?!鼻毓褘D從人群中奔跑出來,像是母雞護崽一樣將小女孩兒抱在懷中,后面一對人馬正揚刀而來。
好吧,這件事真的不能不管了,葉哀哀駕著驢往回跑去,官兵的刀就要落下了,葉哀哀擋在秦寡婦面前,馬上的人露出猙獰的面孔“找死?!贝蟮断蛳?lián)]去。
“快跑?!彼粊淼眉盎仡^說這一句話,轉(zhuǎn)過身便見鋼刀帶著雪白、刺目的光照臉劈下,好吧,命該如此。
“叮?!苯饘僮矒舻穆曇舢惓G宕?,意料中的疼痛竟然沒有如期而至,葉哀哀睜還沒來得及睜眼看,就被木青城伸手拉起,穩(wěn)穩(wěn)落在他的高頭大馬上,耳邊風呼呼嘯過,馬蹄往前奔逃,如疾風掠過,葉哀哀回頭看去,可憐的小青驢已被千軍萬馬踩成肉泥。
“葉哀哀,你是不是瘋了,你回什么頭?”木青城毫不猶豫地罵道,葉哀哀只覺得余驚未定,此刻伏在木青城后背覺得十分安心,環(huán)住他的腰腹,捂著嘴笑得得意。
敵軍見木青城方才那一招“燕子回頭”格擋得十分漂亮,都棄了秦寡婦母女追木青城而來。
奈何木青城這漂亮的白馬是大名鼎鼎的千里馬,日行千里,雖載著兩個人,但不出五里,也和敵軍拉開了距離。
此時已行至郊外,敵軍主將見如此追下去總會跟丟,從副手手里奪過弓箭,拉出滿弓便往葉哀哀后背直射而來。
葉哀哀回頭便看到那箭帶著穿云破空,瞬息便至,緊緊抱了抱木青城“我說想和你成親是真的,對不起?!闭f完這句話便準備大義就死。
木青城聽了她這一句話逗笑了,眼看那劍便要正中葉哀哀后心,忽拍馬而起,橫劍從胸前劃過,那箭立時斷成兩截,摔落在地上,接著他幾步如踏空而走,落在馬屁股上,將葉哀哀護在身前。
葉哀哀見他這幾個動作兔起鸛落,煞是好看,心里暗暗得意,只覺得自己看上的人不僅長得好看功夫還高,她的眼光實在太好了。
可是還來不及得意,第二箭又緊隨而至,木青城坐在后面,又斬落一箭,緊接著第三箭、第四箭都被木青城擋住。
敵方主將忽然停馬駐足,后面的人還待再追也被他伸手攔住,只見他提氣至肺,往遠處喊道“英雄好功夫,在下佩服,求問英雄姓甚名誰,他日江湖相見,莫再唐突英雄?!边@一句話喊出,林中飛鳥盡出,足見其內(nèi)力深厚。
木青城頭也沒回,一邊策馬向前,一邊回道“忠義候獨子木青城,錯受尊上抬舉。”
“大哥,是木家的公子,咱們差點犯了大錯。”在首將身邊的一人說道。
首將望著遠方,眼睛微瞇,淡淡地說道“他不會怪罪我們的?!?p> 此刻葉哀哀窩在木青城懷里,只聞到鋪天蓋地的的男子氣息覺得甚是安心,抬眼看去直對上他緊抿的唇,他眼睛向前根本沒有注意到她,他專注的樣子真的好看,葉哀哀心里癢癢的,怦怦怦地悸動不已,忽然閉眼抬頭,一吻落在他的唇上。
收韁、回眼,木青城看著葉哀哀任由風景從身側(cè)而過,半晌沒有反應過來,“你。。。剛才干了什么?”
“我。。。我。。?!比~哀哀面紅耳赤低著頭,她不能說她把持不住,太丟人了,實在太丟人了。
“一個女孩子,怎么一點廉恥都不要?”木青城怒火這才升騰而起,他忽然意識到他被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兒非禮了。
“我。。。我不是。。?!比~哀哀想解釋,可又確實無話可說。
“下去?!瘪R停住了,木青城盯著葉哀哀面無表情地說道。
“可是,我現(xiàn)在去哪兒啊?”葉哀哀咬著下唇,臉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一般,眼睛里閃閃發(fā)亮,好像淚下一刻就要奪眶而出,看起來實在讓人可憐。
“我讓你下去。”木青城半點回轉(zhuǎn)的余地也不留給她。
“我的小青驢被人踩死了。。?!比~哀哀還待再說,木青城卻一只手把她拎了起來,像拎小雞一般,然后。。。把她丟在了路上,就絕塵而去。
“喂,你就這樣就扔下我不管了嗎?”葉哀哀上一刻還在美人懷中坐,現(xiàn)在就一屁股落在地上,對著絕塵而去的木青城喊,回答她的只有策馬揚鞭的聲音。
葉哀哀還待追上去,可木青城已經(jīng)走了很遠了。她看了看周圍的景象,天快要黑了,剛才的官兵也不知走遠了沒有,忽有一陣風出來,一陣寒意襲來,葉哀哀打了一個冷顫。早知道剛才就不。。。嗯,若再來一次,她還是要親,她撫著自己的嘴唇,覺得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