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坨山隨著商隊一路水路到了金陵,都說三月的金陵是最美的時候,如今已是三月最末的時節(jié)。
反正時間不趕,大師兄說索性繞繞路,看看這十里秦淮,金陵一夢的盛況。
瑟瑟江面,波光流動映射著流彩的光華,遠處船上彩燈結成一片,傳來陣陣靡靡絲竹之聲。
商隊雖前些日子遭了難,但好在有大師兄他們幫忙,雖損失了大半,好在沒有全軍覆沒。大師兄也知這事是因自己一行人而起,給了好些銀子道歉,二當家的姓俞,是個豁達人,只說人在江湖行走,哪里避免得了這些災禍?恰恰看到大師兄一身武藝,反倒有意結交。
死去的錢掌柜并不算是當家人,也不過算是他們背后綢緞莊的一個下人。
商人重利,雖痛心于這次損失慘重,但也不是第一次遭受,俞掌柜也看出了大師兄的利用價值,若是能借此得一個有力的庇護,往后哪里還怕那些強盜劫匪,大約俞掌柜打的便是這樣的算盤吧。
“當真不愧是煙籠寒水?!按髱熜滞崎_窗去看那江面上穿梭的畫舫不由感嘆道。
正說話間,一艘畫舫停在了商船前面,管事是位身材豐腴、笑魘如花的美人,揮動手中羅帕,細紗一般的水袖滑落而下,露出半截藕臂。
商船上的男子終日在船上馬背度過,哪里見得這等場景,只見那半開的窗戶露出船內景象,聲色犬馬、燈紅酒綠,聲聲嬌笑隨著江風飄了過來。
“客官何不過來玩玩兒?“那船頭的姑娘聲音嬌媚,隨即兩個壯漢,放下船板接上這邊的商船。
商船上許多男子便跳到那板上,進了那醉夢溫柔鄉(xiāng)。
葉哀哀是年輕女子,正當是好奇的年紀,生平第一見了這等場面,自然也忍不住心癢癢,目光向大師兄投了去。
“想去?“大師兄回眸看她。
葉哀哀點了點頭。
大師兄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酒杯,溫和淡漠地笑了笑,半玩笑說道“如此良辰,兀自對著青空暢飲,也著實太可悲了些?!?p> 其他師兄早就急不可耐了,只是素來對大師兄敬畏不敢,知他素來刻板,也不敢去求,沒想到小師妹一個眼神便輕輕松松得了大師兄首肯,皆是雀躍不已。
“小師妹去換身衣服?!罢斎~哀哀和師兄們一同竊喜的時候,大師兄忽然說道。
“為什么?“葉哀哀回首,她不過十四歲的年紀,之前又一直在山上,對這世上很多事都多有不懂。
“你這樣。。?!按髱熜终f話間頓了頓,臉上現出一抹不自在的神色,”不安全?!斑@幾個字好像費盡大師兄思量,說得極為別扭。
“有師兄們在呢,哪里有什么不安全?”葉哀哀壓根沒有把大師兄的話放在心上。
大師兄沉吟,面色難看,她哪里知道他心中顧慮,這副模樣是比畫舫歌女更加俏麗,就算沒有危險,便是被那些酒色男子多打量幾眼,也是,也是。。。總歸是絕不允許的。
“若是不聽話,那都不要去?!贝髱熜置嫔怀?,總是會帶著幾分威嚴,葉哀哀方才還嬉皮笑臉,此刻卻被唬得老老實實。
耷拉著頭說一聲“好吧?!必W曰亓俗约悍块g換衣服去了。
“等等,這船上有船夫的衣服,你去尋一件換上?!边€未踏出房門,又被大師兄喚住,補了一句。
“啊?”葉哀哀一臉不快,顯然是不情愿,但卻不敢反駁,只說了一聲“知道了?!?p> 大師兄看到葉哀哀失落的身影,心中忽然一陣擁堵,煩悶起來,在她心中他是個什么人?同門還是兄長?大約這般板著臉說話,她的心里只有畏懼吧,木青城,這個名字只聽她提了一次,便再不能忘了,像根刺一般梗在胸口,時時想起便覺得郁結難舒。
待得葉哀哀換好衣服,跟在大師兄他們身后,如隨從一般。
那些姑娘們看著六個男子走了進來,個個氣度不俗,如蜂浪一般擁了上來,其間,大師兄身側圍的人最多。
奈何大師兄實在太不解風情,面對那些環(huán)肥燕瘦、溫香軟玉,一眼撇過便就罷了,姑娘們討了沒趣,撇撇嘴只暗道一句“和尚?!?p> 六師兄見了這么多人,連話都不敢說,睜著黑黝黝的大眼睛躲在葉哀哀身后,別人逗他一句,他的臉便要紅上半晌。
其中最討喜的便是三師兄,左擁右抱,妙語連珠,逗得姑娘們笑得花枝亂顫,蜂腰擺動,胸前兩團雪白起起伏伏。
大師兄冷眼看了一眼三師兄,一袋銀子甩了過去,對其中一個姑娘說道“開一個上好的廂房,請兩個彈曲最好的姑娘來?!?p> 那些原本嫌棄大師兄無趣的姑娘,一接這錢袋,竟如此有分量,又感嘆起他的闊綽,笑得十分諂媚。
葉哀哀自進了這脂粉堆里,只覺得到處都是香粉味道,好不自在,更是見那些男人在女人手上毫不客氣地上下游走,越發(fā)滿身雞皮疙瘩,個個兒花朵一樣的容貌,卻任由豬頭一般得男子胡亂摸索,也不知她們是如何忍受的。
正看著的時候,忽然一只手搭在葉哀哀肩上,帶著沖天的酒氣,葉哀哀一驚,轉過身,一個肥頭大耳,喝得滿面通紅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葉哀哀一聲驚呼,往后退了幾步“你。。?!蹦阕忠怀?,方想起自己扮的是男子,加重了聲音問道“你干什么?”
那醉鬼拿一酒杯湊到葉哀哀唇邊說道“你長得不錯,陪爺們喝兩杯?!?p> “你看清楚了,我可是男的,要喝酒找姑娘們去?!叭~哀哀一把打開他的手,粗著聲音喝道。
誰知那男人反不以為意嘻嘻笑著說道“老子要的就是男人,你看你長得多清秀,比那些庸脂俗粉帶勁兒多了?!罢f著還一只手去摸葉哀哀的下巴。
葉哀哀十分無語,剛想要往外躲,卻聽到一聲慘叫,那男人已經往后飛去,撞了無數桌子,砸碎了滿地杯盤,才緩緩止住,這去勢甚猛,只怕是骨頭都要斷幾根。周圍響起了一片嬌媚女聲的驚聲尖叫。
“誰?誰踢老子?“方才挨的那一腳實在太快,男人連是誰踢的都沒看清,想要站起來,卻覺得全身疼痛,只得聲音大些,將氣勢張揚出來。
大師兄向那男人走去,手藏在寬大的袖子里,步履沉重,他面上如罩著一層黑色陰霾,看上自帶了幾分煞氣。
方才叫囂的男人此刻氣焰明顯小了很多,咽了口唾沫問道“你。。。你為什么要踢老子?“
那男人還坐在地上,一只手撐著,仰起頭去看大師兄,卻見大師兄連看都沒有看他,又一腳踩在男人的胸口上,男人只感到千鈞巨大壓迫而來,胸口肋骨斷裂。
“你方才說畫舫姑娘無趣?“大師兄踩在男人胸膛,半勾著身子,眼睛直視地男人,聲音卻不似從前溫和,帶著幾分狠歷。
“我。。。我。。。“男人胸膛被踩,痛得滿腦袋都是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師兄還沒有等他回答,又補上一句“那我來陪你玩點好玩的。“
這一句讓所有在場的人,都感到一陣戰(zhàn)栗,方才還熱鬧喧囂的畫舫內,忽然安靜了起來,大家都圍攏過來,看著這一幕,沒有人敢出聲。
“你。。。你。。。“你想干什么?這句話還未說出口,便是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一陣疼痛的嘶吼聲聽得人心驚,那男人的手臂便如肉泥一般軟塌塌地癱在了地上,接著是另一只,脊梁。。。
眾人只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和男人的尖叫,持續(xù)在這畫舫之內,片刻之后男人的叫聲已經漸漸弱了,癱軟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管事見了這等場面,雖不想管但卻也怕出人命,硬著頭皮迎上來陪著笑“客官可消消氣吧,為了這等臟東西不可值得?!彼幻嬲f著,一面手掌撫上大師兄胸膛。
大師兄森冷的目光落上那只指甲被染得嫣紅的手,管事諂諂一笑又將手收了回去。
“放心,給他留著一口氣在?!贝髱熜值卣f道,向葉哀哀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葉哀哀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師兄,他從來都是溫和的、莊嚴的,就是面對像蕭九塵這樣的勁敵也不忘了仿佛與生俱來的風度。但是今天,他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那般可怕,那般兇狠,葉哀哀像從來不認識大師兄了一般,總算知道自己與師兄們?yōu)楹慰偸菬o端地畏懼大師兄了。
“大師兄?!比~哀哀靠得與大師兄近了些,去扯他的衣袖,好像這般才能感知到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才能安心一些。
大師兄低頭看著葉哀哀,她穿著寬大的船夫的衣服,整個人小小的,越發(fā)看起來膚如凝脂一般,柔和地笑了笑說道“往后遇到這樣的事不要忍。”
“知道了?!比~哀哀點頭。
“啪啪啪。。?!闭斦f話間,一陣掌聲響起,隨著一陣掌聲一行人從畫舫那面走了出來。當先一個穿著淡紫色華裳女子,面帶笑意,顧盼生輝,蓮步搖曳地走到大師兄身前。
“你身手很好?!彼龓е瓢恋纳裆?,對大師兄也不算客氣。
大師兄冷冷的,只回了一句“多謝夸獎?!?p> “大膽,見了芙蓉圣宮宮主還不下跪?!彼砗笠粋€著緋色長衫的女子厲聲喝到。
芙蓉圣宮,這個名字實在太響了,葉哀哀曾聽不少人提過,比起芙蓉圣宮這四個字,毒瀾宗都只算得上三教九流。相傳芙蓉宮有兩位宮主,卻不知這一位是大宮主還是二宮主。見她的模樣與清麗、高雅的芙蓉倒是不像,更像是盛開到極致的牡丹,妖冶、華麗。
江湖上的第一大教派,果真非凡,只見那隨從女子一聲喝下,當真在這畫舫數人都跪了下去,好像那女子更像是天后、王妃一般。
只余下葉哀哀他們六個杵在那里,看著她們,無人下跪。
那隨從侍女手中拿著的事一把做工精細的傘,見他們無人下跪,就以傘為武器,攻向葉哀哀面門,倒是選得好,挑了一群人中最不會功夫的。
大師兄從腰側拔劍欲迎敵,卻見那宮主旋身,繁復的衣服飄散開來,像是綻放的花瓣,她衣袖一卷,卷過那傘,蓮足輕點而上,踢上那侍女胸膛,力道不大,只將那侍女堪堪逼退幾步。
她身法輕飄飄的,像花瓣一般,隨風靜悄悄落下。
旋即一個側身,身影落下,站回了原地,那侍女一驚,面色難看地看著她,頗有不解地喚了一句“宮主?”
那宮主有些得意于方才炫耀的一番身手,卻依舊有些嗔怪地對那侍女說道“誰要你多管閑事的?我自有分寸?!?p> 那侍女不敢爭執(zhí),退避到一旁。
那宮主這才恢復一臉倨傲的神情,轉身面向大師兄,聲音清清淺淺說道“我知道你,你是無妄谷紅葉七子中的青面鬼笑?!?p> 葉哀哀卻從不知到大師兄還有青面鬼笑這個稱號,青面大約是說他長得比較好看,這倒是了,鬼笑嘛,或許大師兄真還有別人不知的一面,葉哀哀想起方才的場景,不由得又打了個寒顫。
“芙蓉宮宮主能記得在下,倒叫文某受寵若驚了。”大師兄與人客套從來都是這般,嘴上好聽,實則看都懶得看你一眼。
那宮主倒仿佛和大師兄是一類人,同樣傲慢得不可一世“原來你姓文???你功夫很好,只是較本宮主還差一些?!彼终f道。
大師兄不露痕跡地站在葉哀哀身前,說道“文某不愛和女人動手,但若宮主想要較量較量,文某也當奉陪。”
卻見那宮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你將你師妹看得真緊,本宮主今天本來是來搶倉藍的,但見你方才教訓惡人,很是出氣,所以本宮主決定下次再搶。”
葉哀哀還是頭次見到這種人,搶人東西還搶得光明正大,而且好像今天不搶對他們來說還是多大的恩賜一般。
“那文某就恭候宮主下次蒞臨了?!贝髱熜执鸬馈?p> 那宮主笑了笑,轉過身說道“走吧。”說完,便當前走在了前面。
“宮主。”她身后的侍女還尤自不甘心。
“你若是不愿意,那你就留在這兒吧,我先走了?!彼@下半句已經飄得很遠了,她身法輕盈,像嫦娥奔月一般,飄飄然如羽化而去。
那侍女也只得跟上,待得他們走了,身后那些跪著的人才敢站起身來,葉哀哀卻還未反應過來,抬起頭去看大師兄,卻見他目光幽幽,不知再想些什么。
良久才聽他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是個勁敵,不可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