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夜奔（5）

　　這股冰冷感徹底打敗了楚明燦。

　　之前的他從來沒覺得死亡有多么可怕，他還記得粉紅女郎里有一集，里面有一個老奶奶要死了，最后的愿望就是能和自己老伴再跳一次舞。當(dāng)時女孩們的房東和這個奶奶的老伴長得非常像，她們就讓房東化了妝和這位老奶奶一起跳了最后一場舞。這個故事非常溫情，帶給楚明燦的感覺就是，死亡是最后一支舞。

　　但是原來完全不是這樣啊！死亡又黑又冷，還讓他那么饑餓，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好死不如賴著活，因為活著真的很好。

　　活著才知道什么叫風(fēng)花雪月，什么叫春華秋實。

　　他被挖出來的時候是三天后的深夜，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意識到，沒有食物和水三天基本上已經(jīng)是極限了。如果還不出來想必他就真的去自然那邊報道了。媽媽哭的厲害，他先是隱約聽到有人在哭，然后才意識到有人正在挖土。是來救自己的人！楚明燦非常激動，但是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他只是靜靜的躺著，大腦轉(zhuǎn)的飛快——全是自己這些天想吃的東西。

　　等到開棺的時候，他還聽見師傅說小心小心，蓋著點眼睛。師傅怕他太久沒見光，猛的一下子傷到眼睛。

　　但是他當(dāng)時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根本不可能睜開眼睛，尤其是這大晚上的，哪有那么亮的光能傷到他？

　　不過媽媽一看楚明燦緊閉雙眼的樣子，哭得更厲害了。她這幾天非常自責(zé)，認(rèn)為不應(yīng)該輕信那個男人的話把自己兒子活埋。畢竟鬼不鬼什么的聽著就很不切實際！自己當(dāng)時絕對是被迷了心竅了！可是丈夫還在勸自己，兒子也說了自己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莫名奇妙的生病也必須要重視起來。不能因為一時的心軟就留下無窮的禍患，她硬著頭皮等了三天，卻只看見兒子緊閉雙眼。

　　她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楚明燦強撐著喊了一句媽，就不省人事了。

　　“我當(dāng)年絕對是餓暈過去了?！睅熜挚偨Y(jié)道。

　　“然后呢？”師弟完全是聽入了迷。

　　“然后我就好好補營養(yǎng)，搬家重新上學(xué)，拜你爸爸為師啊，在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p>　　我可不知道這些，姜謙塵想。他一直都好奇為什么自己忽然有個師兄，現(xiàn)在知道了，自己爸爸是自己師兄的救命恩人啊。也難怪師兄這么多年對自己都挺好的，絕對不只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種?，F(xiàn)在全都水落石出了，爸爸還真差不多是師兄的再生父母。

　　“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袁家怎么知道的這些事。”楚明燦還在猶豫，袁家的事不止這些，但是要全部告訴師弟嗎？

　　“他們拿出來的是你的棺材？”姜謙塵發(fā)出疑問，“你被挖出之后，棺材放哪了？”

　　“棺材又埋回去了，里面還放著我下葬那天的衣服······”楚明燦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已經(jīng)想到突破口是什么了。他們應(yīng)該去埋棺材的地方，看看哪里現(xiàn)在是什么樣。

　　但是他是真的不想去，那里給他的回憶太不友好了。

　　師弟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上課的架勢來，“我不知道你之前受到過什么傷害，但我們應(yīng)該明確一點，那就是只有正視過去自己曾經(jīng)恐懼的東西，才能進(jìn)入到人生的新階段。”

　　還沒等他說完，師兄就伸手制止了他，“晚上去嗎？”

　　要知道，他當(dāng)年最怕的就是語文課！他那些年學(xué)不好語文的時候，可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師弟會變成語文老師。

　　語文老師有著與自身職業(yè)相差甚遠(yuǎn)的勇氣，他們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特意選在凌晨去的那個公園。楚明燦自己都有點心虛，可能因為多年前在這躺了太久，他越是靠近越是哆嗦，等到了花壇邊上，更是忍不住想去廁所。

　　語文老師奉勸他最好挖完再去，畢竟深更半夜的，公廁也不好找。

　　這話說服了楚明燦，他決定還是先挖棺材吧。

　　如果過段時間在回憶這一天，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上海難得的一個好夜晚。星星和月亮都在天上掛著，沒有路燈也不覺得特別黑?；▔锏幕ㄓ粲羰[蔥的開著，這是南方特有的一種花，豎著長，非常美，有一種遺落的南境的風(fēng)韻。唯一和這環(huán)境不匹配的是花壇里的人，他們正拎著鍬，如火如荼的挖著土。

　　“我說你這可夠深的。”語文老師對此非常不滿，薄薄的一層土，這是他聽到的。不過現(xiàn)實和想象差的也太多了。這個土絕對不是薄薄的。

　　“難不成挖錯地方了？”師兄也很納悶，他記得清清楚楚，當(dāng)時師傅說沒必要埋得那么深，反正這個地方也不會有人來翻。

　　“不挖了！”語文老師狠狠把鍬扔在地上，他們一個晚上沒睡，就是為了來這勞動半天的？

　　還有一個人也忍不了了，她看語文老師把挖土的工具都扔了，也趕緊跑了出來，“我說你倆有完沒完??？大晚上來這挖什么花啊！你們把花都弄死了！”

　　兩個人都非常吃驚的看著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女孩，她上身是一件t恤，沒穿外套。看起來在外面站了很久，凍得直抖。

　　“高琳，你？”

　　來的女孩就是高琳，她下午其實根本沒走，一直偷偷跟著他倆。不過她的本意是看看老師的未婚妻長什么樣。誰誠想這兩個人先是吃了晚飯，然后就一路坐公交車到這個公園，又在外面晃悠半天，還找了一個工具店買了兩把鍬，直到凌晨才進(jìn)來挖花。

　　這花也不是什么名貴品種?。「吡瞻偎疾坏闷浣?。

　　“這些花長這么多年不容易，你倆放過他們吧！”學(xué)生開始為花向老師求情。

　　“你認(rèn)識這種花？”老師問。

　　“羽扇豆?。【褪囚敱?，你們聽過那首歌吧？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高琳輕輕哼起這首歌。

　　“你說他們長了很多年？”老師又問。

　　“大概十幾年了吧？我很小的時候來過這個公園，當(dāng)時這里就種了好多羽扇豆，我第一次認(rèn)識這種花就是在這，你們是來偷花的嗎？”高琳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老師是個偷花賊。

　　兩人卻根本無心回答這個問題，如果羽扇豆已經(jīng)在這里很久了，那么，棺材豈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經(jīng)不在了？

　　楚明燦也終于想起，那些年埋自己的時候，這里還是一片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