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楚涵和山山站在一處斜坡上，眼前橫著一顆斷樹枝干，兩塊木板歪歪地搭在上面。
齊楚涵看向山山，山山委屈地低著頭，這門窗不分，五方不遮的殘跡就是所謂廢棄的木屋了。
齊楚涵摸摸山山的腦袋，安慰道：“不錯?！?p> 山山雙手絞在一起，甚是慚愧：“小主子，要不，咱們還是回去住吧?！?p> 齊楚涵搖搖頭，“這里就挺好的，我做夢都在想，等我將來有了家，裝修房子的時候一定要有星空屋頂，沒想到還是這么恢弘的天蓋星空，很滿意?！?p> 山山搖著小主子的手臂，勸道：“就兩塊木板，根本起不到護(hù)身作用?！?p> 齊楚涵不理，“走吧，我們?nèi)フ夷爵~老人，總該是要當(dāng)面感謝的。”
“小主子！”山山還想勸說，可見齊楚涵根本沒有回退的意思，只能握緊兩只小拳頭，暗道：“我一定能保護(hù)好您的?！?p> 一路安靜，即便進(jìn)了木魚老人的藏書木屋，齊楚涵除了感謝之外，也并沒有多說什么。
齊楚涵如此表現(xiàn)，倒是讓木魚老人的心里如同百爪撓心，很想知道事情到底發(fā)展到什么地步了。
禁足天祭山五十年，有很多時候都太過乏味，齊楚涵主仆二人好歹是云崖上的一抹異色，給木魚老人帶來很多新鮮感。
齊楚涵埋頭翻書，可山山無事可做，木魚老人剛問了兩句，她已經(jīng)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說了個徹底。
“有脾氣，有想法，有志向！”木魚老人贊道。
“當(dāng)朝四皇子，老師可知？”齊楚涵找了個自己最感興趣的話題請教道。
“知道一些。”木魚老人頓了一下，續(xù)道：“可悲之人而已。”
“可悲？那可是四皇子，皇后次子耶?！鄙缴讲唤?，那樣的身世，無限榮華富貴，如果這也叫可悲，那自己豈不是都不配活著了？
“身不由己者最可悲。”木魚老人解釋道。
“愿聞其詳?！饼R楚涵真誠求教。
“皇帝體衰，朝中立儲意愿越來越強烈?？陕犨^一二？”
齊楚涵點頭道：“據(jù)說主要是大皇子和三皇子兩派相爭?！?p> “不錯，二皇子天殘，早已經(jīng)寄情木雕，不問任何朝事了，府名雅香。四皇子有長子身份，皇后精明，娘家枝葉繁茂，朝中支持者眾。三皇子胸有溝壑，去年開府，后勁最足?？蔁o論是大皇子還是三皇子成功，這個四皇子最多落一個閑散王爺而已?！?p> 從開國皇帝起，皇子爭位的一大關(guān)鍵陣地在于開府，以皇子的排位名次冠名，例如三皇子的府名就是“三皇子府”。二皇子府名雅香，就相當(dāng)于昭告世人，退出皇位之爭。
“閑散王爺不也挺好的嗎？”山山越來越聽不懂了。
齊楚涵解釋道：“如果是大皇子繼承大統(tǒng)，可能還會存他富貴，畢竟是親兄弟，可若是三皇子登頂，最好的結(jié)果是遠(yuǎn)封，遠(yuǎn)離都城，窮疆僻壤，甚至在去封地的路上就會死掉了。當(dāng)今三國局面就是皇家手足情深的惡果，任何一個有志一統(tǒng)的皇帝，都不會再允許自己的親兄弟有封地自治之權(quán)了?！?p> 木魚老人大睜雙目，從一個小姑娘的嘴里聽到這樣的話，十分震驚，“此話是從何聽來的？”
齊楚涵回道：“天下三分已久，一統(tǒng)勢在必行，歷史總要前進(jìn)，哪怕未來會倒退分裂，也不會是一統(tǒng)之后的百年之內(nèi)。當(dāng)今皇帝的親兄弟有七個，如今，人呢？十年大亂，死掉三個，封地惡疾，死掉兩個，敗壞律法，自縊兩個。姑且不論這種做法是否太過殘忍，可皇位只有一個，雖說現(xiàn)在三國分立，但熙涼仍舊是天下正統(tǒng)，天祭山仍舊是唯一的圣地。”
木魚老人追問道：“既然一統(tǒng)勢在必行，你看好誰？”
齊楚涵擺擺手道：“我對三國了解不深，不敢妄言?！?p> 木魚老人問：“怎么才能幫你深刻了解？”
“自然是了解了全面、細(xì)致、精確的信息之后，才能看出苗頭?！?p> “比如？”
“吏治、律法、經(jīng)濟(jì)、軍隊、國策……”
木魚老人起身，背手來回踱了幾番，道：“你隨老師來?！?p> 木魚老人在前，手里還拿著齊楚涵所做的思維導(dǎo)圖。
在木魚老人的單板床下，竟有一條小道，斜斜鉆進(jìn)山地。
下了臺階，齊楚涵適應(yīng)了一下明暗分明的光線，看到一排排的書架，盡頭是黑漆漆一片，不知幾多。
“除了天下常識書料，這里還有最近三十三年來，三國所有的條令政策皇昭。各國四品及以上官員信息，境內(nèi)名望之士，異常人員調(diào)度，稅收軍費劃撥，千人級戰(zhàn)斗資料等等?！?p> “老師，這……”齊楚涵震驚。
“唉，當(dāng)年老朽提出集權(quán)，防止分裂，還是太晚了。三國初立，大戰(zhàn)十年，可統(tǒng)計人口銳減八千六百萬，這十三年來，大戰(zhàn)未起，小爭不斷，看似穩(wěn)當(dāng)，其實都在蓄力爭鋒。你和老夫的看法一致，一統(tǒng)勢在必行。均衡局面一旦打破，不完成統(tǒng)一就絕不會罷休。可書生氣短，總歸是希望少死些人好。你年紀(jì)小，天祭山當(dāng)年一戰(zhàn)，熙涼，后楚，兵馬入土三十六萬，千萬百姓流離失所?！蹦爵~老人涕泗橫流，“百姓，終究是最苦?！?p> 齊楚涵撫摸著一排排的書料，明暗在身上兩分，“老師，您看好熙涼一統(tǒng)。是習(xí)慣還是心意？”
“知遇之恩?！?p> 齊楚涵突然笑得艷麗，“老師，我終究是女兒身?！?p> 木魚老人舉起手中的思維導(dǎo)圖道：“不是一般的女兒?！?p> “我老了，腦子慢了，思路渾了，需要一個聰明的學(xué)生幫忙?！?p> “老師就不怕我偷了您的才智，叛出熙涼？”
木魚老人手腳顫抖，哽咽道：“止兵禍越早越好，能惜命越多越好。”
三國分疆，起于木魚老人的集權(quán)國策，二十三年兵爭乃一大惡果，禁足天祭山五十年，不是怕死，是怕再也沒有贖罪機會。
“若是真有手掌天下權(quán)的那么一天，我答應(yīng)老師，不濫殺。若我只是幫老師送出天下計，也一定將此愿帶到?！饼R楚涵道。
“可老師禁足于此，如何保證信息的準(zhǔn)確性？”
“集權(quán)是對的，只是太晚了。所以雖然史家說老朽乃一介‘書生屠夫’，可這二十三年來大戰(zhàn)小爭不斷，也證明了一統(tǒng)才是王道天命?！蹦爵~老人解釋道：“很多人希望我隱姓出山，可我真正破除心障，明白過來之后，已經(jīng)太老了，太老了。”木魚老人苦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