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答案顯然令他并不滿意。他仿佛不能接受,琥珀色雙眸中有濕意,沉沉望著我。
半晌,也不說話。
天際線上金光乍現(xiàn),霞光滿天。只因這里隔著神都遙遠,天空之上一眼望得見邊,除了我與他再無旁人。
不論有什么話,什么事,我都期望這是我與他相討的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我給自己機會向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達,我不是含煙,是神族萬古女上神,九天貴女。
最后一次,我聽他講一些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
聽他談?wù)撛?jīng)亦或與我無關(guān)的未來。
咧咧風下,寒淵衣袂掀翻,嘩啦直響,發(fā)冠入云。身上飄溢出淡淡的青草氣息,輕緩舒心,將一切撫平。
只是我等了許久,他無言。興許是在想我先前的話,或許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匆忙中追我出來的目的。
時辰快到,掌管日夜輪轉(zhuǎn)的星君即將上崗。天幕尤遮已在蘇醒邊緣,我按耐不急,焦躁道:“宸帝可是問完了,青月還有要事便先走一步。如果還有別的事,等我回神都再來詢問亦是不遲。”
我說的張弛有度,他一凝,深思歸位。一言一句,猶如魚骨卡在喉間,聲音帶著初晨的涼意道:“青月,你真要如此殘忍嗎?”
我笑了,像麻密既亮未亮,尤有星月晨曦天幕之上初綻的白蘭花,退開一步道:“殘忍?我與宸帝在佛祖法會初見,一面之后你便糾纏不放,硬要說我是你凡間妻子含煙。我與你解釋過多少次,你都不信。
這也就罷了。
退一萬步,就算我真如你所言是含煙,那也已經(jīng)是一萬年前的事,我也失去了那些記憶。如此想來,那并不是一段令人快樂的記憶,甚至可以稱之為痛苦。
如今我是碧青宮待嫁的新娘,你怎么就是不愿意放過我。總說一些叫我不明白的話。
可究竟不明白的是我,還是你?”
“不,青月。”他拉起我的手抵在胸前,眼中滿意柔情,艱澀道:“那不是痛苦,你說過你最快樂的事就是能夠嫁給我”
嫁給他?
若非此處無人,我情愿不再見他。
他怎么就是弄不明白,我已是許了人家。這樣的話,幸得此處無人,不然必定引起陣陣騷亂。
虛空之上,啟明星不落。煙籠寒水月籠沙,自天際線來的光落在我與他身上,卻依舊還未照亮腳下的凡塵世間,只有盞盞朦朧的燈火,在霧氣被陽光逐漸推開的瞬間顯現(xiàn),叫人生了莫名的汗意。
陽光的來去,只在片臾。
而對于我,除了遙遠與迷茫,什么也不剩下。
寒淵襲了一襲玄衣,冠著素色發(fā)帶。說到此處神情里少有的欣喜,使我不忍打斷。
在他心里,早已斷定我就是含煙,無法改變。
越是這樣,越是叫我心底痛苦難耐,堂堂九重天神女竟不能比擬一個凡人。
雖我知道這種比較荒誕無趣,一個是他深愛的人,一個只是長得相似。二者毫無可比性,但就是心中怨忍與他,亦是悲憫與他。
寒淵又道:“永寧三十三年,西海之畔琉國鳳麟洲。因其地勢依山傍海,氣候格外溫暖。
我與她相遇的那一日正至隆冬,凡塵上元佳節(jié)?!彼佳垡幌婆c我相對,似在等待我的回應(yīng),繼續(xù)道:“鳳麟洲的上元節(jié)最是聞名,這時節(jié)別的地方都落了大雪,整個世界覆蓋在一片皚皚白色之中,只有鳳麟洲因為面海,溫暖如春?!?p> “我這一生本閑散慣了,不愛拘束亦不喜牽絆,雖是仆從滿殿,真正能夠算得上朋友的卻只有泠白。他生性愛熱鬧,頗喜歡俗世的生活,鳳麟洲便是他拉著我去的。”
“在去哪里之前我一直住在長白山巔無塵界。時值泠白無事約我下棋,說起凡塵的種種好,想要邀我去開開眼,我也無事便去了?!?p> 我的耳際是寒淵如山間冽泉一樣清冷的聲音,步步將我拉著與他一起陷入回憶的深海。
“那是我第一次實實在在地踏足凡塵,我不能說這是第一次,但卻是我真心實意能夠以心感觸的一次。
鳳麟洲種滿了花,沒有一處空余,我?guī)缀跻詾樽约旱搅松褡寤ㄉ窀?,后來才聽泠白笑說這里是琉國帝姬的居所。因為帝姬喜花,皇帝與其母妃格外疼愛,特許她在未出閣的年紀搬離皇宮住在此處。
那些花草被打理的極好,也由此鳳麟洲在七洲十二山四海三江又被稱為’花島’。
我也隱隱對這位嗜花的帝姬產(chǎn)生了一點好奇。”
我預料到話的后邊才是寒淵的重點。此刻,他唇角微揚,或許是想到了令自己高興事,而那些事都藏在極遙遠的過去。
我的心哀冷,涼如天上猶在的一彎冷月,眉間亦為不喜,語氣不好扔下他牽起的手道:“宸帝為何與我說這些?”
他雙目似睜非睜,直直盯著我,仿若要洞穿我心中所想。良久,并不回我繼續(xù)道:“上元之夜,賞燈時節(jié)。泠白邀我至鳳麟洲中心湖上飄搖的畫舫,一邊聽著凡間歌姬唱千古歷史王朝興衰,一遍捧著杯茗飲茶,”
“從畫舫看湖岸之上燈光點點,灼灼搖曳甚是美麗。
許多凡間女子將乘著心愿的花燈扔進湖里逐水而流。我本坐在畫舫之上,一時興起使了術(shù)法取過一只。攤開來上面寫著密密麻麻蠅頭小字,卻每一字都是少女嬌羞的心事?!?p> “興許是我覺得有趣。”他一頓,“我將湖中所有的花燈都撈了出來。她本是混在游人中的一位,也放了花燈祈求佛祖許了愿。哪知所有許愿燈被我截獲,凡人又異常相信神仙。只以為那是不祥之兆。”
“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悄悄撈了許愿燈,只有她。她乘著一葉扁舟,晃晃悠悠到我的畫舫。性子是格外的單純,一來便是叫我將許愿燈交出去,以我的性子哪里又肯呢?
她與我交涉許久,都未達成共識。泠白說我性子冷漠,卻也從未這樣拘泥于這樣的事??删褪遣粫罏槭裁?,我偏不愿意還。并覺得是她多管了閑事?!?p> “所以在她氣鼓鼓下到那葉扁舟上,平靜的湖面起了風,卷起浪掀翻那葉舟時,我也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