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夏有良著朝服、戴烏紗,持笏板,整裝待發(fā)。
那朝服是剛發(fā)下來的,顏色鮮艷亮麗,不染纖塵,衣服上的絲線在陽光下熠熠生光,金絲線一縷縷精致平整地貼在光滑的綢面上,叫人看的嘖嘖稱奇;紗帽上的花翎生動呼之欲出,紋理行云流水;再說那笏板,是用罕見的象牙做成的,潔白通透,渾然天成。
明德端了水替夏有良梳洗好,然后用一把嶄新的掃帚將夏有良從頭到尾“打掃”了一遍。
這叫“掃除厄運,官運自來”。
夏有良出了門,門外停著馬車,馬車前是一匹健壯結(jié)實的良種馬匹,上面戴著嶄新的鞍轡和馬韁;后面的馬車上也是嶄新的簾幕,似乎一切都在祝福著這位新上任的官員前程似錦,官運亨通。
夏有良上了馬車,明德跟在馬車旁,就聽車夫吆喝了一聲,駕著馬車徐徐前進。
夏有良手里緊緊地攥著笏板,十指近乎要嵌進里面。饒是他早就在屋里翻來覆去將自己要說的話、要做的事都思忖了無數(shù)遍,此刻心中仍是緊張不已。
馬車很平穩(wěn),一路上沒有什么磕磕絆絆,街上的人看慣了來往的馬車,也不想去猜測里面坐了什么人,依舊站在街邊叫賣,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夏有良一個人在緊張。
皇宮正門前,陸陸續(xù)續(xù)停了一大片的馬車,夏有良的馬車也在其中。
從這些馬車中便能看得出官員的地位,和身份。
其中有一輛馬車,打遠處看,金燦燦、明晃晃,轎子四周嵌滿了寶石,小窗處是拿上好的和田玉石做的窗欞,簾幕是一等一的蜀錦,上面紋著祥鶴吉云。轎子是一等一的好轎子,馬也是一等一的千里馬。只可惜這千里馬用來做拉轎用,實在是大材小用,又被人日日好吃好喝地供奉著,早就沒了一日千里的本事,待到年邁,終究躲不過被賣到屠宰場的命運。
夏有良落轎,沖其他的官員行禮問好。當然沒有幾個人理會他,所有的人都道一個新出的無名小輩,沒有什么好親近的。當然也有友好回應他的,但不過只是出于禮貌而已,并沒有將他放在眼里。
夏有良一只手垂在身側(cè),握了握自己的朝服,然后又輕輕地松開。
他抬起頭,看見宰相李林甫已經(jīng)從轎子里下來了,正瞇著眼好笑地看著自己,夏有良想要前去拜見一下,就見李林甫仿佛沒看見他似得同身旁的官員一邊說笑,一邊往皇宮里去了。
夏有良嘴角動了動,手指緊捏著笏板,指尖泛白。
他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良久,所有的官員都已經(jīng)進去了,明德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也該進去了。
夏有良緩緩抬起頭,嘴角噙著笑意,像個沒事人一樣帶著新上朝的緊張和興奮走進了皇宮。
明德目送著夏有良的背影,心中卻有一絲說不出來的陌生感。
少年身上帶了些不屬于自己,卻再也擺脫不了的東西。
大殿之上,金碧輝煌,龍影騰躍,說不出的富麗堂皇。
上面高坐一人,威儀莊嚴,雖面帶笑意,卻不似和藹可親的長輩,那目光,似乎能把人靈魂都刮下一層灰一樣。
夏有良隨眾官參拜圣上,然后聽其他官員一一匯報職務。
他站在大殿最后面,從開始便一直低著頭。他在心中默想一會兒若是問起他他該說什么,又該怎么說才不會失禮,別人的笏板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偏偏他第一天上朝,笏板干凈的跟他的臉一樣。
他在心中組織好語言,就等圣上發(fā)問。
日頭西移,朝堂上政務已經(jīng)匯報的差不多了,但皇帝似乎是沒有想起還有這么個人,一早上下來連夏有良的名字都沒有提起過。
“圣上,臣有事啟奏”,李林甫側(cè)身出列道。
“愛卿有何事?”
“諫義大夫夏有良文采出眾,陛下可以重用”。
原本都已經(jīng)準備跟隨群臣下朝的夏有良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內(nèi)心忍不住一驚,手一抖,身體繃地板直。
“夏有良是何人?”,皇帝身子前傾,似乎來了興趣。
聽聞圣上傳喚自己的名字,夏有良側(cè)身出列,跪拜道:“臣夏有良,叩見圣上”。
李林甫又道:“夏大人之前有幾篇文章,見解獨特,于我朝堂屬實有益,是可重用之才”。
圣上看著堂下跪著的少年,似乎頗有些興趣。
“那宰相何時把那文章拿來與我過一眼?”
“已經(jīng)遞到折子里了”
圣上點點頭,一揮袖子,“退朝吧!”。
夏有良望向李林甫,發(fā)現(xiàn)那人也在看自己。
這個老狐貍,夏有良在心里冷笑一聲。
這下無論如何自己都與李林甫脫不了干系了,那只老狐貍想把自己捆死在他身邊。
而且,他舉薦自己之事,已經(jīng)滿朝文武皆知,如果自己不攀附于他,怕是在這朝堂之上也混不了多久了。
夏有良沖李林甫彎腰致謝,當然,這些群臣也都看在眼里,暗想這小子與宰相的關系肯定不一般。
李林甫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幾分,卻轉(zhuǎn)眼又恢復如初。
“大人似乎有心事?”,下朝之后,楊釗便一直跟在李林甫的身后。
李林甫對于這個身后一直跟著的小跟班很是滿意,只不過最近這小跟班動作有些多。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直撿來的小貓,以為隨便給口飯就好了,誰知那小貓爪子還挺鋒利,胃口大得很”。
楊釗笑道:“大人居然也會為一只小貓煩憂,爪子利,那便剪掉它的爪子,胃口大,就多喂點,要是還不懂事,就餓死它吧”。
李林甫聞言笑道:“這也正是我所想”。
夏有良站在人群后看著那兩只有說有笑的老狐貍,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直到出了宮門笑意也未退去。
“公子在笑什么?”,明德見夏有良心情不錯,便開口問道。
“我在笑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馬車徐徐離開,皇城門前的車輛一輛接著一輛的離開,原本熱鬧的街道霎時安靜下來。
正午時分,夏有良的馬車停在了夏府門前。夏府幾乎是全家上下一起在門口迎接他,一家老小烏泱泱地圍在門口,眼里含著光。
夏有良下了馬車,跑到老夫人跟前,跪下行了個大禮,道:“勞煩奶奶娘親辛苦等候,孩兒實在惶恐”。
老夫人把夏有良扶起來,一行人一邊談著在朝堂上的事,一邊往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