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何回到夏府時已是子時,夏府門前的燈籠還亮著,府里也還是燈火通明。
夕何落了轎,沖轎里的王公公點頭致謝,隨即回了府。
夏府一大家子人此刻正聚在大堂中間,老夫人上了歲數(shù),經(jīng)不起折騰,已經(jīng)被扶回去了歇下了。
夏德勛在房里走過去走過來,一抬頭,看見空蕩蕩的門口,嘆了口氣,接著又繼續(xù)在房間里轉圈圈了。
夏有良面色低沉,眼底暗流涌動,默不作聲坐在一旁眼睛一直盯著門口。
三位夫人坐在椅子上,睡意來襲,已經(jīng)支撐不住,扶著桌子睡著了。
夕何進門還沒多久夏德勛眼尖就瞧見她了,連忙兩步做三步地沖到夕何面前,關切道:“娘娘叫你過去為的什么?”
夕何讓一旁的下人都退下,然后同夏德勛進了屋,一把把門鎖住。
夏有良見夕何回來自然是不勝欣喜,他見夕何反手鎖門,又摒退眾下人,心知使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想到此事皆因自己而起,便心生愧疚,站在那里不敢說話。
夕何叫醒三位昏昏欲睡的夫人,道:“都醒醒,有話跟你們說”。
眾人分清主次坐下,夏德勛將丫頭剛端上來的茶水放到夕何面前,然后急不可耐的低聲詢問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夕何沒管那杯茶,直截了當開口道:“貴妃娘娘叫我去給她做衣裳”。
“做衣裳?”,夏德勛一聽眉頭一皺,“這還真是難為我們了”。
“哥哥我問你”,夕何忽然轉過頭看著夏有良,道:“你什么時候給宰相李林甫大人送過衣裳?”。
夏有良聞言一驚,解釋道:“我給從未給李大人送過什么衣裳”。
“那你沒有送過其他的東西嗎?”,夕何反問道。
夏有良一時啞口無言,大夫人在一旁看得急了,苦口婆心地勸道:“這都什么時候了,還有什么好滿的?你就快說出來了吧!”
夏有良沒辦法,只得說出實情。
“我將我的那份家產送給了李大人”。
眾人聽聞心中皆是一驚,夕何更是說不出話來。
夏家家大業(yè)大,人丁也不少,為了防止出現(xiàn)爭奪家產的情況,夏德勛提前將一部分的家產分成兩份,分給了夏有良和夏有珖兩人。這份家產可不少,若是尋常百姓家不愁吃喝地活上一輩子那是絕對不成問題的。
可是雖然這筆錢不少,但是對于李林甫來說那根本就像是指甲那么一小塊兒而已,怎么會在乎這個?
但見夏有良的臉色又不像是在說謊,眾人便更加疑惑了。
夕何擺了擺手,道:“先不提此事。楊貴妃說是瞧見了李大人身上穿了我們家的衣服才將我召進宮的。既然沒有此事,那便是她想詐我”。
“當今朝堂之上,楊釗與宰相李林甫雖然關系甚好,但李林甫一家獨大已久,誰又會想要總是低人一頭。我看他倆看似關系好,可心里估計早就互生嫌隙,只差一團火就可以燃起來了,而我們就正好做了這把火”。
“我看這兩人斗起來是遲早的事,誰知道除了哥哥他們還在私底下拉弄過誰”。
“那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大娘子從沒見過這種陣仗,見夕何說的如此嚴重,自己心里便開始上下打鼓。
“貴妃娘娘那邊我已假意奉承下了”。
“什么?”,夏德勛驚呼一聲,“誰允許你答應的?”
“我若不答應,今夜便回不來了”。
夏有良聽后幫忙解圍道:“妹妹說的是,就算不答應,昨夜妹妹被接進宮一事肯定已經(jīng)傳到李林甫耳中了,無論結果如何,此時李林甫定已經(jīng)起了疑心,他必不會再輕易相信我們”。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兩人是面和心不合,無論我們作何決定,亦或是站在哪一方,終歸是要得罪人的。于我看來,得罪他們二人并無什么差別,這二人反目是遲早的事。如今楊釗因為楊貴妃得寵的原因,勢力越發(fā)壯大,加上圣上有意提拔他牽制李林甫,他便愈加猖狂。如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們也難逃牽連,現(xiàn)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夕何聽完夏有良的話,默默點了點頭。
一旁的大夫人聽后,擔憂地問道:“那若是李大人問起此事,當如何應對?”
眾人沉默了一陣,夏有良緩緩開口道:“既然當初是我找李大人幫忙的,現(xiàn)在理當由我親自去解釋”。
“可……如此不會讓貴妃娘娘不滿嗎?”,大夫人問道。
“只怕若是我不去,才會引起貴妃的懷疑!”
“哥哥說的對,既然做戲就要做全套。既然我們不能夾縫里求生存,那便把這兩團火全都燃起來,燒得個干干凈凈的才好!”。
蘅蘋齋
“小姐,該梳洗了”,柳兒打好水,準備伺候夕何就寢,誰知卻被夕何拒絕了。
“今日累了,就不梳洗了,你先下去吧”。
柳兒知道府上出了大事,也就沒多問,端著水盆就走了。
夕何一邊摘下頭上繁瑣的頭飾,一邊偷偷打量著柳兒,待柳兒前腳一走,她后腳就急匆匆地關上房門,然后跑進里屋。
夕何坐在床邊,手指撫上脖子上的小珠子,然后小聲道:“可以出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人影便緩緩地從珠子里浮現(xiàn)出來。金光涌現(xiàn),元明的身影落在地上。
元明還沒站穩(wěn),夕何就一個猛子撲了上去。
“你個騙子!根本就沒走!”,夕何整個人都掛在元明身上,搖頭晃腦像個猴子一樣。
元明被她的孩子模樣給弄得手足無措,只能任她在自己身上胡作非為。
半個時辰前
夜深人靜,馬車的聲音在街道上分外惹人注意。
夕何坐在馬車內,外面全是楊貴妃身邊的人。
猛地,馬車一個急停,車身狠狠地晃動一下,夕何的頭狠狠地撞在木板上,額頭處黑發(fā)下被撞出一個大包來。
車外人仰馬翻,刀劍聲乍起,夕何在車內驚魂未定,聽著外面的聲音更是汗毛直立,嚇得一動不敢動。
夕何不明情況,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只敢躲在車內。良久,她掀開車簾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看。誰知寒光一閃,一柄長劍刺過車簾,直逼夕何眼睛,劍影晃過,夕何眼睛下意識緊閉。
再睜眼時,兩根修長的食指和無名指正橫在自己面前,中間夾著寒光四起的銀劍。隨即,只見他手指一動,銀劍順著他手指處斷裂開來。
只是片刻,簾外的劍便立馬被人收了回去。
夕何深吸一口氣,抬頭一瞧,那個自己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人就這樣站在自己面前。
“你……你怎么會……”
元明一把抱住夕何,“我一直都在”。
這些時間,他一直都呆在夕何脖子上的佛珠里,就為了害怕那邪物再折返回來加害于她。這些日子,他看著夏府的事情一波接著一波,夕何又被宮里的人威脅,自己以前的記憶還影響到了夕何的心智,而自己卻只能躲在佛珠里,什么也不能做。一想到這里,元明便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無用之人。
當那把劍刺進來的時候,元明幾乎是下意識地從佛珠里跳了出來,接下了那致命一擊。
夕何看見元明站在自己身后,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陣安全感。
她保持著跪坐在地上的姿勢,一把抱住元明的小腿,像一只小貓一樣這里蹭蹭,那里蹭蹭。
“你怎么回來了?”
“我一直都沒走過”。
夕何抬起頭狠狠地盯著他,“那你不告訴我!”
“我怕你有事”。
“那你現(xiàn)在為什么又出來???”
元明被夕何這種明知故問的行為弄得很無奈,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保護你”。
夕何像是一只得逞了的小狐貍一樣暗自偷笑。
“那你就不想我?”
“想”。
夕何努了努嘴,元明這個一問一答的習慣真的是讓她很頭痛,什么時候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啊。
“那外面的人怎么辦?”
“沒關系,我把他們記憶都消除就好了”。
“這么簡單?”,夕何有些疑惑,聽聲音,外面的打斗應該很厲害,就算消除記憶也會留下什么蛛絲馬跡的吧。
“他們是沖你來的,如今我在這里,那些人應該逃走了”,元明像是能看透夕何內心一樣,開口解釋道。
“沖我來……”
“長安城今日幾起人命就是他留下的”。
“他?”,夕何有些疑惑,問道:“他是誰?”。
“他沒有生命,應該也是受那邪物召喚而來的”。
元明一邊說著一邊下了馬車,僅僅只是眨眼之間,夕何又端端正正地坐在馬車里。外面的打斗聲也消失了。
街道內安靜的不像話,只剩下馬車的聲音在夜里回響。
蘅蘋齋
夕何鋪好床鋪,自己一個咕嚕滾到床里邊,然后伸手拍了拍身邊空著的位置,滿臉期待地看著元明。
元明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羞澀地低下頭,手掌在衣服上蹭了蹭,不知道擺在哪兒。
他吞了口口水,最終下定決心般走到床邊躺下。
“小師父睡覺不脫衣物的嗎?”,夕何側著身子眨著兩只好看的大眼睛望著他。
元明的耳尖微微泛紅,下意識吞了口口水,但沒敢接話。他知道,只要輕易接上夕何的話,那人就會打開話匣子一般滔滔不絕起來。
“為什么不說話?”,夕何癟著嘴,撒嬌似地用頭蹭了蹭他的肩膀。
元明的臉蹭的一下紅的透透的,腦袋嗡的一下炸開了,但身子卻一動不敢動,任由夕何靠著。
“不是說以后別叫我小師父了嗎?我已經(jīng)離開佛門,不再是佛門弟子了”。
夕何聞言猛地從床上支起身子來,她滿臉震驚地看著元明,以為他在說胡話。
“怎么可能……”
“我動了凡心,六根不凈,破了戒律,做不了佛門弟子了”。
“是因為……我嗎?”,夕何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不是”。
夕何聽了,眼淚水差點兒就掉下來了。
元明見她又要哭,無奈地嘆了口氣,解釋道:“是我自己破了戒律,不干你的事,怨不得你”。
夕何聽了心里也沒有多開心,反而還是難過。
良久,夕何開口道:“你能別什么事都扛在自己身上嗎?我既然決定與你在一起,那便是下了決心要一輩子跟著你,以后出了任何事,都是要兩個人一起扛的。難道你想這樣一輩子?還是你根本就不喜歡我,至少,沒有那么喜歡”。
元明把她拉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我只是想讓你開開心心的而已,沒想這么多。若是你介意,以后有什么大事,我絕不會隱瞞你”。
夕何嘴角翹了翹,什么也沒說,只是把頭埋在元明的胸前。
夜深,燭火漸盡,元明的呼吸聲逐漸平緩。
夕何閉著眼,忽然開口問道:“元明你近過女色嗎?”
原本已經(jīng)“熟睡”的元明忽然睜開眼,轉過頭疑惑地看著夕何。卻見夕何翻身撲了上來,直接壓在了元明的身上。
“既然你已經(jīng)破戒了,那便不在乎再多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