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虛妄之冠·其六·喪家犬

　　黑夜總是充滿了詭秘的氣氛。

　　無論是否在狹海的彼岸，深夜都在黑暗的籠罩下格外靜謐。

　　哪怕是在泰洛西。

　　不，正因為在泰洛西，長夜便顯得更加幽深。

　　以刑具著稱的自由貿易城邦，有著數(shù)不清的秘密。

　　一輛馬車擎著夜色，正在疾馳著遠離這片無盡秘密的土地。

　　坐在車里的老人兩鬢斑白，比日間看上去更加頹喪，正是身心俱疲的格蘭森。

　　即使是疲倦至極，他眉間仍有驚懼之色，絲毫不敢放松警戒。

　　“快一點，趕在日出之前，我們要離開泰洛西?！彪m然狼狽又疲倦，但是他依然保持著昔日統(tǒng)治者的威嚴。

　　車夫并沒有回應他。

　　一個被放逐的老頭兒而已，再怎么呼來喝去，也不過是一條被迫遠離故土的喪家犬。

　　他心中不勝輕蔑。

　　“尊敬的大君，奉您旨意，我這就加快行程?！彼谛闹欣湫χ?，心道難道格蘭森真的以為自己莫名其妙的退位，損害了所有泰洛西貴族的利益，還能為自己贏得任何生機嗎？

　　短刀在他懷中隱去了寒芒，沾染了活人的氣息。

　　但是他知道，這老人最終將用血液染紅它，溫熱后又變得冰冷。

　　事情總是如此的，生命有多無常，血液就有多冷涼。

　　一如難測的人心。

　　格蘭森對此一無所知，心心念念只有逃去東方。

　　哪怕是穿越紅色荒原，他必須要找到盟友。

　　嘎——

　　寒鴉啼叫的聲音傳來，在這月色朦朧之夜顯得格外滲人。

　　“什么聲音？”老格蘭森警覺地問道。

　　是的，烏鴉在自由貿易城邦不多見，這叫聲可比不得那些官宦人家高架買去的鳥兒會唱歌，是以格蘭森覺得極其陌生。

　　但車夫并沒有回應。

　　車外萬籟俱寂，只有一些零散的腳步聲，偶爾伴著一兩聲野獸的低吼。

　　低低的聲音，細碎夾雜著撕扯、吼叫、烏鴉嘎嘎的叫聲。

　　良久，仍無人回應。

　　就在格蘭森冷汗涔涔滑落的時候，青年沉靜中透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聲音在馬車外響了起來。

　　“多好的月色，是吧？親愛的大君？”

　　格蘭森心里一沉——他寧愿是泰洛西的貴族們追殺他，也不愿意是這個吃人的惡魔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你為什么要求追不舍？難道一定要殺死我？”他推開門，做好赴死的準備，看著眼前一身黑衣的青年。

　　他的腳邊有一只雪白的，巨大的，如白色幽靈一樣的……

　　他分不清那是狼還是狗，他想這世界上應該沒有那么大的狗，姑且假設那是一條狼吧。

　　瓊恩雪諾微笑著，看著老格蘭森，“晚上好，親愛的大君，我并不是來殺你的。只不過是來救你一命——看在我吃了你的內臟的份上，你也算是對我有……一飯之恩，所以，這個原本打算殺你的人，我留下了?！?p>　　提及那件事，老格蘭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來不及覺得恐懼，又見到地上早就死了的車夫，以及瓊恩從他尸體上翻出來的那把短劍，不由得雞皮疙瘩起了一陣一陣。

　　“你這個受詛咒的惡魔……”他怨恨的看著瓊恩，見青年的目光中無比坦然，竟然少了幾分狠厲之氣，一時間覺得格外嘲諷——

　　他竟被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奪去了所有。

　　瓊恩看著他，淡笑，“不過是掉塊肉而已，你放心，死不了的?！?p>　　語氣格外輕松。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其實早在利亞特修道院，你就考慮好了一切了，對不對？”格蘭森看著雪諾，說不清心中的感覺是諷刺多幾分，還是害怕多幾分。

　　但是，他很清楚，雪諾來此，并不是為了取他的性命。

　　瓊恩看著格蘭森，斂去了幾分笑容，漫不經(jīng)心把玩著手中的匕首——片刻之前仍舊懷揣著這把匕首的車夫，現(xiàn)在已經(jīng)倒在了血泊中。

　　是的，這把匕首非常鋒利。

　　“他的肉還很新鮮，凜冬將至，我想這肉不應該被浪費?！杯偠骺戳丝瓷磉叺膼廴?，哦不，愛狼，笑意溫和了幾分，“白靈，你覺得我們一起吃烤肉怎么樣？畢竟這具身體帶回去太麻煩了?！?p>　　白靈自然是他的冰原狼，早在數(shù)日前抵達了泰洛西。

　　他興奮地嗚嗚叫了一聲，站到了瓊恩的身邊。

　　瓊恩一邊支起了火堆，一邊不經(jīng)意間抬眼看了看老格蘭森。

　　“你想和我一起吃烤肉嗎？”他看著格蘭森打了個寒顫，冷淡地露出一個意興闌珊的蕭索笑容，不僅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越扯越遠，“我倒是不介意，不過……我想你應該還沒有這種習慣，畢竟你沒有淪為我這樣的怪物?！?p>　　是的，怪物。

　　他自己也記不得，上一次像人一樣進食是什么時候了。

　　無論是肉體還是靈魂，都與大眾意義上的“正?！毕嗳ド踹h，并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但是，無所謂了。

　　火焰發(fā)出嗶嗶啵啵的聲音，伴著利刃切割皮肉的聲音，漸漸的，有炊煙和肉香升起，格蘭森看著瓊恩大快朵頤，越發(fā)作嘔。

　　瓊恩并不在乎格蘭森的態(tài)度，一邊吃一邊閑話起了家?！辽偎膽B(tài)度看上去就好像在聊天氣。

　　“你知道，最初來到這世上的時候，我一無所有，心中的想法也很簡單——我并不屬于這個世界，所以只是茍延殘喘就夠了。但是后來……像我這樣冷情的人，居然也找到了一點點家庭的溫暖。只可惜，這種溫暖實在太過于奢侈了……”

　　老格蘭森不敢打斷他，只是看著青年的面孔在火光挑動下變得越發(fā)陰郁。他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空氣似乎也凝固了幾分。

　　白靈適時地將頭湊到了瓊恩的手中，有些粗糙的皮毛透著幾分荒涼粗獷的溫暖。青年回過神來，朝格蘭森微笑，“我親愛的大君，肉你也不吃，話你也不說，為什么不繼續(xù)上路呢？我并沒有殺掉你的馬啊。去吧，我想你是打算去向多斯拉克人求助的，畢竟你參加過卓戈卡奧與丹妮莉絲公主的婚禮。”（※1）

　　“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格蘭森看著瓊恩，越發(fā)驚恐和困惑。

　　瓊恩聳肩，“你不需要知道這些，反正，我不會阻攔你前往多斯拉克草原，借兵打回到泰洛西也沒有關系，我會在三首神（※2）的神殿里等著你的?，F(xiàn)在，快上馬吧。”

　　老格蘭森聞言如獲大赦，在他騎上馬背后凝視瓊恩片刻，忽然爆發(fā)出了令人膽寒的笑意，“哈哈，年輕人，我不知道你到底打著什么算盤，但是……你真的以為你這樣就能取我而代之？其實，也沒什么，如今的泰洛西只是一具空殼而已。我們和里斯開戰(zhàn)在即，你能接下這樣的爛攤子嗎？”

　　話音未落，馬蹄聲飛馳而去，瓊恩看著地上被白靈啃得不太像樣的身體，起身砍下了那車夫的頭顱，整頓起了行裝。

　　在深夜的荒野傳來他輕聲的自言自語：

　　“親愛的大君，這世界本就是虛無的，我們終有一日，都將不復存在，你的王冠，也不過是一時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