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晌午時分，太陽正是最高的時候。
河岸邊的草棵子里，小蟲兒嗡嗡叫著，草稞子旁，聚集著五家堡四十二戶二百來口人。
村長拉著大壯爹，別過頭”二柱節(jié)哀。“
二柱雙眼無神，對村長的拉扯沒有一點反應(yīng)，嘴里自顧?quán)止局卑臣掖髩褯]了，俺家大壯沒了?！?p> 二柱聲音一次比一次弱，最后抱著腦袋蹲在地上不敢去看大壯，而是嗚嗚哭著。
大壯舒展的攤在草棵旁，渾身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發(fā)絲背陰的一面還有發(fā)黑的淤泥，至于向陽的一面早就叫大壯娘小心翼翼的清理干凈了。
大壯娘已經(jīng)整個人都哭死過去了，直直的躺在大壯身邊摟著大壯。
村長嘆口氣，實在不忍看這一幕，仰起頭心酸的道”這賊老天，不長眼啊，我做主讓大壯這孩子進祖墳，大伙都沒意見吧？“
有幾個上了年歲的老人囁嚅著沒敢開口，想來心里是不同意的，可誰讓一村之長都發(fā)言了，在這天高皇帝遠的五家堡，村長有時候遠比朝廷的律法更管用，何況朝廷的律法是不會惠及這些泥腿子的。
二柱哀嚎一聲，給村長跪下，磕頭道”三叔爺，謝謝您老的大恩，俺給您磕頭啦?！?p> 村長使了個眼色，有幾個青壯趕緊把二柱攙起來。
二柱耷拉著腿使不上一點勁兒，就這么任由擺布，兀自哀嚎著”大壯才六歲啊，前年剛沒了爺爺，本來俺和他娘還商量著過了伏就送大壯去私塾，俺爹都托夢給俺了，大壯將來是做秀才的命，俺和大壯娘給這孩子的上學(xué)錢都攢好了，大壯啊，你趕緊醒過來啊，你這小王八蛋和老子說你上學(xué)要多少銀子，你跟老子說，老子都給你啊?！?p> 大伙眼睜睜看著一個高大的漢子哭成一個小孩，實在是心里不落忍，何況平時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在這屁股大的五家堡，都是泥腿子，卻沒有那么多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有的只是鄉(xiāng)鄰間的幫助同情。
大壯還未成年，并不能像大人那樣將喪事大操大辦，作為五家堡為數(shù)不多的識字之人，半吊子郎中兼教書先生兼神棍主動攬起責(zé)任。
全村都籠罩在悲傷之中，任是誰提起大壯都會抹幾把眼淚。
三伏天的晚間，悶熱卻干燥，遠離了21世紀(jì)的喧囂，五家堡萬籟俱寂。
孫叔齊叼著一根茅草，把雙手拄在腦后，整個人躺在房頂，望著月亮出神。
一陣窸窣的響聲過后，在院子里的花豬抬頭看了一眼，又繼續(xù)在草堆哄著，大多數(shù)昆蟲都有晝伏夜出的習(xí)性，這也是兩只大豬帶著五只小豬補充蛋白質(zhì)最好的時機之一。
孫叔齊甚至沒有抬眼去看，花豬極通人性，花豬不示警來的定是熟人，要知道有了五個小豬的花豬警覺性高的很。
再者，他家徒四壁，晚間是不會有梁上君子光顧的，何況這五家堡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民風(fēng)淳樸，根本沒有盜賊生存的土壤。
那么這樣一想，來者定是熟人，也應(yīng)該是離他的茅草屋不遠。
而全堡也只有他和氣的死鬼老子和三伢他們家由于勢單力薄沒有搶到黃金地段，才在這河邊草草的蓋了房子。
說房子其實也是抬舉，說窩更貼切一點。
果然，三伢躡手躡腳的爬到房頂，孫叔齊拽了一把，打了個趔趄的三伢才將將站穩(wěn)。
三伢拍拍茅草，一屁股坐在房頂，扭頭看了看叔齊哥哥欲言又止，這才有樣學(xué)樣，也將整個身子埋在茅草里。
孫叔齊枕著頭用力嚼兩口嘴里的茅草，一股苦澀的汁液自牙縫順進喉嚨。
“三伢，你娘打你了？”
三伢點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發(fā)出不自然的嗬嗬聲，這是抽噎久了之后呼吸的自然反應(yīng)。
月光如灑，房頂上的茅草在皎潔月光下晶瑩剔透，像極了一大片墨綠的翡翠。
從孫叔齊這個方向看過去，三伢的臉頰高高腫起，顯然三伢娘是下了大力氣。
“叔齊哥哥，我娘說水龍王老爺要和大壯爹娘搶兒子，是不是我害的大壯爹娘沒了兒子？”
三伢翹起腿微微怔住，繼續(xù)道“其實我知曉大壯已經(jīng)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就像我爹一樣是不是？”
房頂上幾只蟋蟀小心翼翼的鉆出來，跳到三伢的大腿上，見三伢沒有動靜，蟋蟀壯著膽子跳上三伢的肚子上。
畢竟在蟋蟀看來，腳下這個龐然大物和這茅草房一樣沒什么區(qū)別。
三伢順手抄起蟋蟀，捏著蟋蟀的兩個后腿，放在眼前，仔細把玩了一會。
“叔齊哥哥，你給我講故事吧。”
三伢手里的蟋蟀不甘的叫著，聲音越來越大，孫叔齊想了想，道“好啊，這回咱們講，哪吒涅槃重生，三頭六臂的章節(jié)?！?p> 半晌也不見三伢說好，孫叔齊轉(zhuǎn)頭一看，三伢雙目無神，把頭埋在胳膊里。
“叔齊哥哥，我不想聽哪吒了，你給我講賣火柴的小女孩吧。”
“你不是最討厭這個故事么？”
三伢低落的點點頭，緩緩地開口道“叔齊哥哥，你說小女孩最后真的會和她娘在天堂相見么？”
孫叔齊微微一怔，看來大壯的死對三伢的打擊挺大，三伢雖然才六歲而已，可卻不是那么好騙的。
“大概吧，也許會遇見?！?p> 三伢卻一反常態(tài)，重重的點點頭，堅決的道“肯定會的?！?p> 三伢坐起來，扭頭詢問道“叔齊哥哥，我今晚能和你睡么？”
孫叔齊點點頭，也跟著坐起來拍拍手“走吧，睡覺去?！?p> 二人跳下房頂后相視一笑，孫叔齊也覺得整個人年輕多了。
院子里的花豬是不需要理會的，它們吃飽了鬧夠了自會去睡覺，根本不用擔(dān)心有什么意外，尋常的野獸根本不是這兩頭大豬的對手，至于持著器械的人來了，它們自會示警，若是這兩只花豬不是賊人的對手，孫叔齊和三伢出去了也是白搭。
一夜無話，孫叔齊用了半宿的功夫來驅(qū)蚊，鄉(xiāng)下沒有蚊帳，其實也不是沒有，而是用不起。
一頂蚊帳所需的絲紗抵得過一只花豬，鄉(xiāng)下倒是有土布，可這玩意用來做蚊帳是兩敗俱傷，隔絕蚊子的同時也會把睡在蚊帳里的人憋個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