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的路真窄呀
一輛銀色的奔馳車在高速路上呼嘯而過。
開車的是個中年男子,他頻繁地打著哈欠,“梅子,幫爸爸找下檳榔?!?p> 兩個女孩正在后座上揮舞著熒光棒。聞聲,小一點的女孩趴在兩個前座間翻著東西。大一點的女孩看了看手上的電子表,不耐煩起來,她拿著熒光棒敲打著駕駛座后背,“都怪你,都怪你,已經(jīng)5點半了,肯定趕不上演唱會了,你是個大騙子!”
小女孩找到檳榔袋,拿出一個遞過去,“給,爸爸?!?p> 男人伸出一只手,剛把檳榔塞進(jìn)嘴里,突然,他腦袋往前一探,罵了一聲“有病”,趕緊往右打方向盤。
“??!”兩個女孩尖叫著,手里的熒光棒甩了出去,車子沖向應(yīng)急車道,一輛小面包車正停在那里,車后站著一個男人和女孩,還有一個女人趴在欄桿上吐著,他們轉(zhuǎn)過身,瞳孔劇烈放大,眼里面全是黑云翻滾的驚恐——
……
梅子驟然坐了起來,屋里一片濃黑,伸手不見五指,只聽得鬧鐘“滴答滴答”走著。
是個夢,只是個夢。梅子拍著胸脯,安撫著自己。她出了一身冷汗,心狂亂地跳著。
六年來,梅子一直沒有擺脫這個噩夢,似乎一生都要活在它的陰影里。明天,她即將啟程前往莘市就學(xué),這個夢就像一個不好的預(yù)兆困擾著她,梅子再也睡不踏實,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
九月是開學(xué)季,橘縣只有一個火車站,從大老遠(yuǎn)就被堵地水泄不通,王婉芳開著一輛破舊的凱美瑞,艱難地在車流中穿梭著,總算靠近售票廳門口。
將車停好,王婉芳率先下來,她腰間還系著條紅色圍裙,印著“輕松飯館”四個字?!懊纷?,你先去買票吧!”一邊說著,王婉芳繞到車后,從尾箱里提下一個很大的行李箱。
梅子從副駕駛座跳下來,她留著及肩的長發(fā),整個人很小一只,卻背著一個巨大的旅行包,里面還塞得滿滿的,似乎隨時能把她掀翻在地。因為昨晚做了噩夢一直沒睡好,梅子整個人懨懨的,她正往售票廳里走,王婉芳的手機(jī)響了起來。
“喂,剛到車站,還沒買票……有很多客人嗎?……那我馬上來。”掛了電話,王婉芳喊住梅子,“梅子,你要自己去坐車了,你爸說店里來了很多游客要吃飯,我得再買點菜過去,你……”
“好的?!蓖跬穹歼€沒說完,梅子就已上前,來提行李箱。
“你……你就是……懂事得讓人心疼。”王婉芳嘆著氣,她這話說地很輕,在嘈雜的車站立馬就被淹沒了。
梅子沒聽到,笑著說:“媽,你快去,晚了爸爸又要發(fā)脾氣?!?p> 王婉芳拍了拍她的肩,“那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買好票給你姐打電話,她會到車站來接你?!?p> “嗯?!?p> “梅子……”王婉芳欲言又止。
“怎么呢?”
“你是我們的驕傲,你考上南莘,我們比誰都高興,真的,但你也知道家里這個情況,你爸爸他一直都忙,不是不關(guān)心你,只是……只有把這境況改善了,才是對你們兩姐妹最大的負(fù)責(zé)。”
“媽,我知道,我沒關(guān)系的,”梅子握住王婉芳的手,那雙手上滿是繭子,她有些心酸,承諾著:“我一定更努力,不讓你們失望。”
王婉芳眼睛一熱,轉(zhuǎn)過頭去抹眼淚。
目送王婉芳走后,梅子進(jìn)了售票廳,只有兩處售票窗口,都排著長長的隊。車站沒有空調(diào),只有幾架吊扇在頭頂“轱轆轱轆”轉(zhuǎn)著,等梅子買到票早已是滿頭大汗,望了望候車廳,到處都是烏壓壓的人頭,父母們陪著孩子們等待著,惜別著……梅子悶地幾乎要窒息,連忙往門口跑去。
猝不及防,一個黑影沖了進(jìn)來,梅子被撞地后退了好幾步,還沒站穩(wěn),背上的旅行包爆發(fā)隱患,終于將她成功掀翻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撞了人的小伙子立馬道歉,前來扶梅子,四目一相對,空氣突然凝滯了。
電光火石間,小伙子忙拉開距離,像撞了鬼般往后蹦去。
“程素梅!”
“陳少磊!”
被喚做“陳少磊”的小伙子一頭刻意揉得很亂的中分發(fā),他穿著件白T恤,上面有兩排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I’m fine ,and you?
梅子賭十塊錢,絕對是陳少磊自己寫的,真丑。
陳少磊個子不算高,一米七五的樣子,有著令女人還羨慕的牛奶肌,長得那叫一個濃眉大眼,如果不是他四肢上流暢的肌肉,誰都猜不到他是一個體育特長生。他對摔在地上的梅子擺出了極為嫌棄的表情,“真是冤家路窄,陰魂不散?!闭Z氣尖酸又刻薄。
梅子并不生氣,她從地上爬起來,正要去撿掉落在地上的火車票,陳少磊搶先一步,一腳踩在上面。
“哦,對不起啊?!币娒纷佣⒅惿倮诎涯_縮回去,瞧著那票上的往返信息,他繼續(xù)挖苦:“橘縣至莘市,真巧,我們在同一次列車?!?p> What?梅子驟然抬頭,看著陳少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才明白那句“冤家路窄,陰魂不散”在這等著呢!
“嘖嘖嘖,我說程素梅你蠻厲害的,平??粗敲创溃瑳]想到關(guān)鍵時候燒了高香,竟考到全省排名第一的南莘大學(xué)?!?p> “你怎么知道我考上——”梅子剛要問突然反應(yīng)過來,兩個人都是坤達(dá)學(xué)校畢業(yè)的,他們那個私立學(xué)校就考上了她一個重本,今年夏天,她的紅榜帖滿了整個校園。
梅子把票撿起來,拍掉上面的腳印,出于校友的情誼,梅子問陳少磊:“你呢?你考到哪?”
“呵,我自然沒你那祖墳上冒青煙的狗屎運(yùn),發(fā)揮正常,啟超學(xué)院?!?p> 啟超學(xué)院也在莘市,是全省最好的三本,分?jǐn)?shù)線只比二本少一點,而且要繳納高昂的學(xué)費(fèi),很多學(xué)生因支付不起才選擇???,陳少磊的家境……梅子大概明白為什么媽媽要向姐姐借錢給她交學(xué)費(fèi)了。
“哦,對了,我念大學(xué)的錢也是你們家出的,以我的成績讀三本還是??贫紱]啥出息,不過我爺爺說了為什么要便宜你們家,就應(yīng)該選最貴的?!?p> 見梅子沒什么反應(yīng),陳少磊的表情突然陰鷙起來,他惡狠狠地說道:“我告訴你,程素梅,你們家這輩子都欠我們家的,永遠(yuǎn)都還不了?!?p> “你生氣又怎樣?你還不是得默默忍受著?這輩子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
簡直要瘋!除了逃避別無辦法。梅子一把推開陳少磊,拖著行李箱沖出了大廳。
外面車水馬龍,嘈嘈切切,可相比于陳少磊的怨恨,顯得安靜多了。梅子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心有余悸地回頭,還好,陳少磊并沒有跟上來。
淚水在眼里打滾。
“以后少哭點。”有個聲音在耳邊說道,梅子忙抹了眼淚,平復(fù)著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