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郡,海姥鄉(xiāng)。
高陽的行宮外已經(jīng)沒有什么活物了,各族奪取帝休的人已經(jīng)開始自相殘殺,高陽在行宮之外,看著自己的封地被幾乎屠了城,意料之外的淡定,任由行宮之內(nèi)的人鬼哭狼嚎,她都拒不開門,直到今天。
行宮里加上護(hù)衛(wèi)侍女等一共有八十八個人,這八十八個人大部分都來自山河郡,他們的父母親族俱成了外面那些劊子手的刀下亡魂,極怒之心戰(zhàn)勝了恐懼,他們拿起兵器,先將兵器對準(zhǔn)了他們一直信任的高陽。
八十八個人要造反,高陽看著他們手里抖的跟篩子一樣的刀,還有口中惡狠狠的話,仍然很淡定。
因為她明白,自己下對了一步很重要的棋。
他們舉刀向高陽斬來,高陽卻并不反抗,尖刀入體,高陽登時血流如注,無數(shù)的藤蔓忽從身后出現(xiàn),叮鈴桄榔一陣亂響,兵器被卷成了一堆扔出去,過一瞬,藤蔓收走,句芒忽然出現(xiàn)。
她走到高陽面前,一雙桃花目此時卻熬的通紅:“高陽,你為我付出這么多,我怎么能過意得去?”
高陽卻笑了笑,這笑有些蒼白:“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安全。”
“你我萍水相逢,卻因我而折損你萬千民眾,我……”
高陽道:“你不要自責(zé),原是我自愿的?!?p> 那夜觀星臺上,句芒看見了山河郡外無辜的人們,尸體堆積如山,血流漂櫓,她悶頭想了很久,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都關(guān)聯(lián)起來了,她為何是萬音林唯一一個沒有同類的樹,為何比其他樹都更早開竅,為何尨丹會來找她,找到之后將她化作人形,卻又扔在一邊不理,為何銅錢會如此失心瘋,為何外面的這些人也是那樣的瘋狂……
忽然之間,她成了各族的靶子。
但自己到底為什么忽然落入此種境地,她心中大略有了猜想。
帝休明明一直知道自己是她身上流落出去的一部分,卻始終不曾關(guān)心過,到如今,自己身處不利地位,卻暗中運(yùn)作,將她拉出來當(dāng)擋箭牌,她曾經(jīng)受剜心之痛,帝休卻隱在暗處,看著她代她受這樣的罪,原本,受這些罪的該是她啊。
還有尨丹,尨丹對自己那樣冷淡,將她拋在合蒙山上,每每看見她,都如喪考妣的樣子,她才知道,原來那人不是冷淡,也不是憂愁,而是心中所牽掛的不是她罷了。
句芒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蠢,感覺到自己就像是別人豢養(yǎng)的一個玩物,任由別人捏圓捏扁,還讓自己身邊的人同自己一起遭受厄運(yùn),山河郡人心中的這一筆賬,不該記在高陽的身上,應(yīng)該記在她句芒身上的??!
她轉(zhuǎn)過身,沖著那八十八個恨意沖天的人道:“你們的親人都是因我而死,有什么怨氣,就沖我來!”
高陽卻不同意,她站起身來,走到句芒的身邊,柔軟的手掌安撫著句芒劇烈起伏的背脊,讓她的情緒漸漸的穩(wěn)定下來,她的聲音柔和的如同仙女:“這些事本不能怨你,是我能力有限,無法與外面的兇悍精兵對抗,才出此下策,你怎可將這些事攬到你身上?!?p> 句芒心中一暖,高陽與自己只是朋友,卻愿意對自己百般回護(hù),比之與自己真正有淵源的帝休,簡直好太多了。
可高陽越是對她好,她越是覺得愧疚,她搖搖頭,手一抖,手中的藤蔓立刻化成一條條長鞭,鞭子盡頭尖銳鋒利,如同一把長刀,伸手握了握高陽的手道:“外面的人交給我,你在這里等著,”又對后面的人道,“想報仇的就跟我一起去?!?p> 她語聲低沉,如一頭悶聲不響巨獸,在沖出去的那一瞬間,像是撲向獵物的金錢豹,迅猛又干脆,長鞭落地,發(fā)出聲聲脆響,無數(shù)的精兵連她的臉都還沒看到,便死在她的鞭下。
惡戰(zhàn)不知持續(xù)了多久,到太陽落山的時候,西邊殘陽泣血,句芒一個人站在夕陽下,手上的鞭子全是血,身上也全都是血跡,周圍的精兵還有幾百,都圍著她,拿著兵器,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向前,句芒此刻渾身刀傷,還有魔族法器刮傷之后留下的魔氣,她撐著身子站著,看著此刻的修羅場,她從前一心簡單,活下來沒什么目標(biāo),只為在這世上混日子,但今天,她忽然想通了,她要自強(qiáng)不息,方能保護(hù)自己,保護(hù)別人……
句芒的周身忽然刮起旋浪,周遭灰黑色的魔氣,青色的妖氣,紫色的鬼氣旋成一股暴風(fēng),句芒身上各種法器留下的傷口綻開,吸收著這些力量,暴風(fēng)之中,只聞得句芒痛苦的嘶鳴……
風(fēng)暴中,一條條巨大的藤蔓伸展而出,朝著周圍的精兵掃蕩而去,精兵慘叫連連,風(fēng)暴漸漸消散,余霧中,句芒緩緩走出,她雖仍是原來的樣子,卻又與原來的樣子不同,她姿態(tài)如妖魅,神情如魔鬼,她從前面龐雖美,卻十分清純,現(xiàn)如今的面貌添了些艷麗,眼角處多了一點點紅色的斑紋,更添妖異之色,她手持長鞭,輕輕松松掃凈了余下百人。
行宮里,在觀星臺上默默看著這一切的高陽,嘴角忽然一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