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轉(zhuǎn)眼就到十月了。
這日上午的天氣極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靜水,日色若明輝燦爛的金子。石溪手提著竹籃來到一座長滿雜草的墳前,放下提籃,走上前彎腰撥去墓上的雜草,接著打掃干凈墓前,接著打開提籃將里面的祭品一一擺到墓前。
然后,她執(zhí)壺倒了三爵酒,一一灑在墓前,凄愴跪下,未語先落淚,默默流淚半晌,她才哽聲道:“姐……溪兒來看你了,一年了,你走整整一年了,溪兒每天都會想起我們兒時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有爹、娘、大哥、二哥、姐和我,將軍府每天都少不了我們的歡聲笑語,而今,你們都走了,丟下溪兒一個人,溪兒好孤獨,好不習慣……姐……”
石溪淚流滿面,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喃喃低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陣秋風吹起,吹卷殘葉。
突然,一雙渾厚大掌將石溪抱住提了起來,“阿溪……”
石溪未回頭,通過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聲嗓,已然清楚身后的人是自己心心念念惦記了一年的巖,驚喜的淚水剎時涌出,欲轉(zhuǎn)過身去,卻因跪得太久,雙腿突然麻木,不能動彈。
顧巖風緊緊抱住石溪,頭伏在她肩頭,繼續(xù)低喃:“阿溪,我終于找到你了!我就知道,你若沒出事,一定會來這里。這一年,你去哪兒了?我好擔心你被朝廷的人抓去……還好,還好你沒事!阿溪……”
良久,石溪腿部的麻木感消失,轉(zhuǎn)過身來,朦朧淚眼看著他,喜極而泣,哽咽道:“巖……我也有尋你,我還偷偷潛入刺史府去找見你,可是,我沒能見到你……巖……”
顧巖風用拇指腹輕輕拭掉她臉上的淚痕,溫柔道:“瞧你都哭成花臉貓了!今年二月,爹就被皇上革了職,我們一家都回了鄉(xiāng)下老家。我不放心你,剛回到鄉(xiāng)下便跟爹說要出來闖蕩,又來了幽州城。這段日子你躲哪兒去了?幽州城角角落落我都尋遍了,就是找不到你?!?p> “我現(xiàn)住在平王府,怕被官府的人抓到,所以我白日很少出門,去刺史府也是夜里才偷偷翻墻去的?!笔靡滦淠艘话涯?,答道。
“平王府?我有去平王府跟世子尋問你的下落,但他說不知道?!鳖檸r風的心沒來由地心底一沉,甚是疑惑地嘀咕道。
“許是世子為了謹慎起見,畢竟你爹刺史大人是朝廷命官?!笔y道。
顧巖風不以為然,反而盯著石溪,炯炯目光直欲探視她心底,緊張地問道:“世子為什么幫你?他沒對你做什么吧?”
“因為我?guī)退诵念^之恨啊,你不知道,世子跟那淫賊也有仇呢!”石溪笑著作答,神情愉悅。
“哦,”顧巖風低低“哦”了一聲,放下心頭狐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石溪一遍,好像沒瘦,還長高了一截,顯得身形愈發(fā)裊娜多姿,婷婷玉立,“阿溪,這一年過的還好吧?”
“好。你呢?這一年,你也還好吧?”石溪也細致打量了他一番,發(fā)現(xiàn)他比一年前清瘦了些許。
“不好,一點都不好。”顧巖風表情幽怨,“每天都擔心你好不好?有沒有事?到底在哪里?有沒有餓著?或凍著?你說,我能過得好嗎?”
“巖,讓你擔心了?!笔袆拥醚劢且坏螠I,欲墜不墜。
“知道就好?!鳖檸r風看著石溪白皙的臉頰掛著道道淚痕,恰似一朵盛開在雨中的幽蘭,我見猶憐,心神激蕩,情不自禁地緩緩俯身,向著那瑩潤飽滿的櫻唇吻去……
顧巖風癡迷的目光明熠生輝,直瞧得石溪臉上發(fā)燙,心臟也跟著砰砰亂跳,小臉漲得緋紅,連耳朵都開始漲紅起來……
她感覺到他俯身探了下來,鼻息暖暖的噴到了她的臉上……
四唇相貼的那一刻,他的右手掌托住了她的后腦,左手攔腰擁住她,她的雙臂勾纏住他的脖子,風月旋旎地回應著他溫柔的吻……
良久,唇分,兩個人呼吸都有點急促,她躲避著他的眼神,低下頭去,小臉微紅……
突然,顧巖風一把將石溪緊擁入懷,粗啞道:“阿溪,我們成親!我要娶你!”
石溪心中歡喜不盡,伏在顧巖風懷中輕輕點頭,盈盈笑了,嬌媚如春花,燦爛若云霞。
“阿溪,等下回我的住處。”顧巖風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
石溪差點就脫口說出“好”,突地想起,她已經(jīng)答應了世子幫他奪江山,世子也承諾幫她復仇,他們正在周密計劃中,月底就要付諸實踐,所以,她暫時不能跟巖走,“巖,我暫時還不能跟你走?!?p> 顧巖風一聽,心中驀地一緊,抬起頭,直直盯著她,急急問道:“如何不能?你不想跟我走?還是住在平王府不想走?告訴我!”他心中莫名有一股郁氣,無法排解。
“因為我還有重要事情要做。”石溪眼底一抹厲色一閃而逝。
“什么重要事情?比我還重要?阿溪,我在你心里到底重不重要?為了殺嵩華暉,你毅然放棄了我,現(xiàn)在又是什么事情讓你不能跟我走?”顧巖風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惱意,語氣中透著極度的不高興。
“巖……對不起!”石溪回看著顧巖風,一臉歉意,堅毅道:“可是,這件事我一定要做!非做不可!否則,我對不起爹、娘、大哥、二哥和姐的在天之靈!”
“到底何事?”顧巖風拉著臉,追問道。
“報仇雪恨!”石溪冷冰冰從齒縫間恨恨迸出四個字。
“嵩華暉不是早已命喪黃泉了嗎?你還報什么仇?”顧巖風不可置信,繼續(xù)尋問。
“世家血仇!”石溪眼中恨意殺機交涌,無法掩蓋。
“你想殺嵩太師?”顧巖風恍然驚呼,“阿溪,你不要命了!你可知道,而今倉擎國半壁江山都是嵩氏一族的?殺了他,你如何脫身?況且,太師府守衛(wèi)森嚴,你單槍匹馬如何能殺得了嵩太師?即便你爹娘在世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著!阿溪不要再拿命豁出去了!就算巖求你了!這一年的擔驚受怕,我受夠了!阿溪放下仇恨,做我的妻子,你只管貌美如花,我負責掙錢養(yǎng)家,我們一起看兒孫繞膝,共享天倫!阿溪,答應我!”
他盯著她的目光灼灼似火焰,直焚進她心底,她幾欲點頭,終究還是被心底最深處那個仇恨的聲音拉回了理智,眼角緩緩垂落一滴淚,側(cè)轉(zhuǎn)過身,哽凝道:“巖,對不起……”
顧巖風一把拽住她的肩胛,將她扭轉(zhuǎn)過來,面對面直視著她,眼睛發(fā)紅,大吼:“又是這句話!一年前你也是這句話!我在你心里終究不比你復仇重要是不是?”
“巖,我很感激你曾對我和姐姐的照顧,而今,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是,你和復仇是兩碼事。你永遠不會知道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是什么感受!而且,我殺了淫賊,嵩老賊是不會放過我的,我在倉擎國只能一輩子躲躲藏藏,生活在陰暗里,一年已經(jīng)夠了!我不想永遠這樣,我也想生活在陽光里!此生,我注定與嵩老賊和狗皇帝勢不兩立!不是我亡,就是他們死!”
石溪冰冷若千年寒冰的聲音里透著狠戾,帶著決絕。
“阿溪,你想生活在陽光里,我們離開倉擎國便是,天大地大,我們何愁沒有容身之地?”顧巖風緊緊盯著她,目光里的怒意已經(jīng)消散,反而帶上了一絲憐惜,極力勸說道。
當今天下局勢呈五國各據(jù)一方,有倉擎國、義順國、青藤國、夜闌國和乞伏國,其中倉擎國疆土面積最為廣闊,國家實力最雄厚;義順國次之;青藤國再次之;夜闌國和乞伏國都是只有倉擎國一個藩王封地那么大的小國。
“不!我不走!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害得石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高高在上,享盡榮華!我要他們以命償命!”她的話語中透著森森殺氣。
石溪本就生得極美,在陽光照耀下的臉龐更是美麗動人,此刻,便是說著殺氣騰騰的話,也是這般可愛異常。
“阿溪,你這分明是自尋死路!別太天真了!你勢單力薄,到底拿什么去跟倉擎國最有權(quán)勢的兩個人抗衡?”顧巖風怒氣的聲音似從胸腔里逼狹出來。
“我不是勢單力薄,世子愿意幫我。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改變決定!我不會放棄一絲報仇雪恨的機會!”石溪的聲音里滿是執(zhí)拗,“巖,你別再浪費唇舌勸我了,沒用的。”
“即便有世子幫你,對抗朝廷,對抗皇上,也是一件豁出性命的事情。你要豁出性命就不想想我的感受?一年前是這樣,而今還是這樣!我之于你,就沒有任何意義?”顧巖風心沉到谷底,呼吸痛怒。
“我說過,你跟復仇是兩碼事。”石溪依舊沒有絲毫放棄復仇的意思。
“說到底,在你心里復仇重要過我。為了復仇,你愿意豁出性命,絲毫不顧忌我的感受?!鳖檸r風的聲音透著失望,緊緊捏著她肩胛的手也似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石溪轉(zhuǎn)過身拾起提籃,對顧巖風歉意地低語了一句:“巖,對不起!”
話音一落,石溪帶著提籃大步離去。
顧巖風突然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沉聲問道:“你一定要復仇?世子真愿意幫你?他有什么條件?勝算有幾分?”
“是,我一定要復仇!條件就是,世子助我復仇,我助他成就大業(yè)。尚且,我們都不知勝算如何。”石溪如實作答,緊接著又補充一句,“即便只有一分勝算,我也要一試,否則,我死也不甘心?!?p> “然后呢?世子可還有提別的什么要求?”顧巖風繼續(xù)追問,語氣生硬。
“然后?沒有,沒有別的要求?!笔X袋停頓了片刻,轉(zhuǎn)過頭,看著顧巖風答道。
“帶我去見世子?!鳖檸r風靜默了片刻,沉吟道。
隨即,石溪同顧巖風一道往平王府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