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邙王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難以捉摸,他今日能說不治梁雁的罪,指不定明日就出爾反爾,燒了整個邀月今夕。
所有人都替梁雁捏了一把汗,除了邙王和當(dāng)事人自己。
等邙王笑完,他先是大手一揮,對應(yīng)太師道:“孤想與這兩位人才單獨說話,應(yīng)太師先帶人下去吧?!?p> 應(yīng)太師被差遣去迎接宿敵,見到王上后又半個字沒插上嘴就要被趕出去,臉色甚是鐵青。
“那老臣……先行告退?!?p> 等到御書房只剩下三人時,聞人異便不等邙王發(fā)話自行起身,動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經(jīng)常干這事。
邙王不言語,微笑著看他這一套動作,道:“才跪了這一會兒,就受不了了?”
“王上登基數(shù)年,頑劣心性怎么還是不改?”聞人異拍了拍衣袍上的土,連正眼都不看他,擺明了要蔑視王威。
“人心是改不了的。孤看異將軍見面就要教育我一番,這太師怕不得給你當(dāng)了。”
“此番話若被人聽見,臣只怕要被刑部查辦了。王上還是多賜臣幾年陽壽罷?!?p> 他們這一來一回,倒是把梁雁聽得懵了。
雖然礙于身份兩人還是以敬語相稱,可感情深厚簡直是親如手足。這樣看來,聞人異斷然不會做出篡位弒君之事。
那他當(dāng)時……眼里一閃而過的野心又是什么?梁雁這數(shù)月來深信不疑捏住了的他的把柄……又是什么?
“說起來,無需隔墻有耳,現(xiàn)下不已經(jīng)有人聽見了咱們的話么?”
邙王冷不丁話鋒一轉(zhuǎn),把目光投向沉默不語的梁雁,聲音很輕,輕得像是薄薄的刀刃。
聞人異這時回過頭,面對著她,露出一絲邙王看不見的、陰險狡詐的笑意。
梁雁連心尖都是冰冰涼的。
他從不點破,故作姿態(tài)給她看,然后等到面圣的此刻,讓她無地自容。
當(dāng)初她一心以為他會篡位,其實潛移默化地……是受了兩千年后的聞人異影響。那時的他,第一次與她在茶館里暢談時,說了什么話——
“……我那時是跪御階的秉政將軍,一生都在兵書史冊里周旋,為權(quán)謀和利欲所限制,不懂也沒必要懂人情世故??珊鋈挥幸惶焐衩魃W世,她以不可玷污之身護我左右,以不可高攀之位替我出征,親手把我送到我求而不得的高位上……”
原來如此。
原來是被他擺了一道——布局不愧是異將軍的手筆,從初遇開始梁雁自以為是看穿了聞人異的心,卻從未料到她的埋伏其實也是他的包抄。
一個圓滿了兩千年的包抄。
她喉頭緊了緊,用盡全力向那二人行跪禮,額頭伏在手上:“請王上將軍放心,草民絕不會多嘴半句。”
“起來罷,孤并非不信你?!?p> 邙王手指抬了抬,示意她起身,又與聞人異笑道:“能力出眾膽識過人,極好,不愧是你看中的女人?!?p> 梁雁聞言大驚,不明就里地抬起頭。
聞人異但笑不語。
邙王于是替他發(fā)了話:“看來雁姑娘還不知情呢!早在你們還未返程時,異將軍已經(jīng)將請奏與戰(zhàn)報一同送了過來,要孤給你們賜婚。”
賜婚,最簡單的與他平起平坐的方式。即使理念有悖,性格不同,他也要娶她么?
梁雁看著聞人異,眼中除了疑惑只有震驚。
聞人異回望她的眼神里,是肯定的意思。
“雁姑娘助戰(zhàn)天峪關(guān),勞苦功高。這個酬勞孤自然會應(yīng)允?!壁跤值?。
聞人異這時后退三步,以一貫恭敬穩(wěn)重的姿態(tài)一手扶膝一手撐地,向邙王垂首正式請旨。
“臣——秉政將軍,懇請王上下旨,為臣與民女梁雁賜婚?!?p> “準(zhǔn)——”
“王上且慢!”
聲音如蜻蜓點水,卻如投石般將安寧的氣氛激起漣漪。梁雁再次把額頭貼上手背,打斷了邙王的恩準(zhǔn)。
聞人異離她最近,先邙王一步察覺出她堅定的聲音,沒有分毫平日的戲謔,心中不由得慌亂。
邙王偏頭?!把愎媚锟捎挟愖h?”
梁雁把臉埋在袖前,沒有抬頭,平靜道:“請王上收回成命,草民……并不愿意嫁給異將軍。”
聞人異猛然回頭,梁雁知道他此刻一定惡狠狠地盯著自己??伤桓铱此屡c他眼神觸碰,她就要斷了自己耗盡氣力的堅持。
“草民自知姿色平庸、身份低微,承蒙王上賜婚已是無上的恩典??僧悓④娕c我并無愛慕之情,草民不想勉強將軍與一個不愛之人共結(jié)連理?!?p>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聞人異應(yīng)該是怒極了,連聲音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梁雁抬起頭,始終沒有看他一眼,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話,仿佛天地間從沒有他的存在。
“所以,草民懇請王上收回賜婚成命,另請……封我為將。”
御書房回蕩著女子輕柔的聲音,余音過后,卻是長久的沉默,沉默到空氣悄然凝固。
于邙王,他為王五年,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不可思議。
于聞人異,已是無以復(fù)加的難過,和失望。
沉默過后,邙王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們二人,一字一頓地道:“你,當(dāng)真愿意放棄大好婚事而選擇向孤要一官半職?”
“草民梁雁,愿為王上效命?!?p> 邙王點點頭,聲音里是難以掩飾的戲謔:“如此,孤便準(zhǔn)你?!?p> 事已至此,無力回天。
梁雁與聞人異入宮第二日,朝堂上下風(fēng)云四起,邙王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云淡風(fēng)輕地將足以撼動整個金闕王朝的消息公之于眾。
“秉政將軍從軍七年,戰(zhàn)功赫赫,赤膽忠心。孤已下旨,擇西征軍中驍勇善戰(zhàn)者,與演武場精兵十萬,特許其建獨命軍隊——秉政軍。”
滿朝臣子皆嘩然。邙王之意,是說秉政軍除秉政將軍與王之外,不聽他人差遣。
恐怖如斯。
“此外——”
邙王可不顧座下如何暗流洶涌,拋出一劍又添上一刀。
“有民女梁雁,武藝卓越,碧血丹心,故封其為將,號‘宣戎將軍’。原西征軍除入選秉政軍者,皆列入宣戎將軍部下。”
文武百官一眼看去皆是風(fēng)平浪靜,可心里清明,如今一個比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
一個秉政、一個宣戎——他們二人,怕是握住了整個王朝的兵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