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朋友?”
“什么遺言?”
問題雨點(diǎn)般紛至沓來,一個接著一個。在這點(diǎn)上連朝和聞人異倒是態(tài)度一致,都恨不得把梁雁所有的秘密挖個底掉。
他們是永遠(yuǎn)看不出她心情好壞的,也許這就是強(qiáng)者的寂寞如雪吧,梁雁悶悶不樂地想。
“是烏索鈴?!?p> “烏索……她不是早就灰飛煙滅了嗎!”連朝本就嗓子發(fā)干,吼完這聲聲音更是沙?。骸八陂_時隙前對你說的?那么久之前?”
“……對?!?p> “我去,她學(xué)的開光嘴吧,這先見之明先得太離譜了?!边B朝不禁感嘆,聞人異卻默默地閉了唇不敢再問。
他有幸撞見過烏索鈴一次,知道那是梁雁的伴生魂魄,是她身邊唯一的故人。既然烏索鈴如今留下遺言,是不是說明……她已然消失了。
梁雁的聲音仍然能聽出氣虛,她一把拉過連朝手腕,順著向上握住她的臂彎,滿眼期待和祈求:“連朝,你不要走,我只剩你一個娘家人了,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果然,聞人異又想對了。
他抬頭看著連朝,連朝卻忽然臉色驟變,視線飄忽起來。
“阿雁,我……不能留下來陪你啊,我如果與朝廷軍為伍,詭目會殺了他的。”
“他要?dú)⒄l……蓮斐嗎?”
想來會是魔該做的事,控制住蓮斐用以脅迫連朝。
“連朝,你確定他值得你與阿雁兵戎相見?”聞人異這時冷不丁插言。
連朝笑得苦澀:“白毛鬼,你應(yīng)該理解我。要是有人拿梁雁的性命逼你替他賣命,你也會做出來的,不是嗎?”
“……是。”
是不是,只有他自己清楚。
“所以抱歉啊,阿雁。蓮先生還在陽禰城,我沒有犧牲他的勇氣?!?p> 連朝手臂用力,從她手中掙脫開來,滿懷歉意地最后凝望了他們一眼,咬緊牙關(guān)化作碧瑩瑩一束微光,飛出秉政軍大營向陽禰而去。
連朝走后,聞人異一直沒有出聲打擾梁雁。他連一身銀甲都來不及換下,鬢邊還殘留著風(fēng)干的血污,只有眼睛亮生生得活像只鬼。
不知過了多久,他暗忖再三,才低聲道了句話:“烏索鈴消失了,我很遺憾?!?p>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绷貉銌∪皇Γ骸安挥冒参课?。我這輩子走到今天,失去的人也不少,但好歹沒有到孤獨(dú)無依的地步?!?p> “何必說得那么喪氣,你一生才多長?!甭勅水愖^來,見梁雁沒有抗拒,索性把她放進(jìn)自己懷里,賠罪般說道:“對不起,之前傷了你心?!?p> “都說了錯不在你?!绷貉憧吭谒厍?,胸前的鐵片硌得她后腦勺挫疼,她像個饑餓的妖般貪婪傾聽著他的心跳?!澳芙?jīng)受住詭目攝心之力的人本就沒有多少,你也是受害者?!?p> “他昨日傷了你,我定不會放過他?!甭勅水惖痛沟难劾锇挡貧⒁猓骸霸捳f回來,既然詭目有能力反水整個王朝子民,他為何打你一槍,無關(guān)痛癢還偏偏要棋走險招,激化敵我雙方的矛盾?”
梁雁抬頭看他,眼底冰涼:“怎么你很期待我被他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也沒別的意思。”她閉上眼掩掉那層冰霜?!翱赡堋幠恐牢宜啦涣税??!?p> 烏索鈴曾說神與魔同出一體,神若隕落魔必滅亡,所以詭目傷她一分,自己也會折損一分,他還沒有資本要梁雁的命。
這一槍詭目是出于什么目的,梁雁暫時找不出支撐猜測的論據(jù)。不過除此之外,更為詭異的還有一事。
聞人異已想到了——
“詭目鼓動陽禰百姓造反,可秉政軍兵臨城下他卻又蠱惑了我屠城。他根本不想贏,他要?dú)绲囊膊皇墙痍I王朝,難道挑起戰(zhàn)爭只是作為魔的惡趣味?”
“魔不會這么惡俗?!?p> 梁雁想起那雙禍國殃民的紅瞳,紅得美輪美奐,也足以摧毀人心,還有那幽靈般的聲音……
“你想讓誰贏?”
那聲音熟稔得讓人心疼。
剎那間,一個讓人膽寒的念頭出現(xiàn)在她腦海中——
既然神是人脫胎換骨而來,那魔會不會也是人自將墮落而來。
詭目作為人的年歲里,梁雁和聞人異會不會曾出現(xiàn)過,或者是,影響過他。
魔本身奈何不了神,可魔能毀了神的一切。是呢,詭目想毀滅的可不是區(qū)區(qū)金闕王朝——他想毀了神,毀了因果輪回選擇的神。
路子挺野哈。
將這個念頭梳理連貫后,梁雁平生第一次感到棋逢對手的緊張刺激。
“聞人異,陽禰城戰(zhàn)事你和秉政軍不要再插手了!”明明元?dú)膺€未回復(fù),她卻像是打了兩針雞血般興奮?!瓣柖[百姓都是詭目的傀儡,殺光他們也無濟(jì)于事。擒賊要先擒王,讓我來搞定詭目!”
“憑什么?我才是主將?!甭勅水惥芙^得斬釘截鐵。
“憑我比你厲害,憑我比你好看!”
“前一句還有三成說服力,后一句……你說著不嫌牙疼?”
梁雁橫眉:“別叨叨,再叨和離!”
“你盡管離,離了我馬上殺進(jìn)陽禰城,把你祖上十八代都滅了門!”
“你……”她漲紅了臉,憋了半天只吐出一個“你敢”。
他可真是長大了,吵架吵得越來越如收放自如,饒是梁雁這么口吐芬芳舌燦蓮花的素質(zhì)達(dá)人,竟也有力不從心的一天。
她一骨碌從他懷里爬起來,在戰(zhàn)事如此緊張的夜晚,和聞人異撕成了一團(tuán)。
陽禰城上今夜不見月亮,雪光把天映成近似漆黑的猩紅色。天呈紅色,不知是祥是災(zāi),映在一萬個人眼里就有一萬種解讀。
連朝赤足走過陽禰城樓下的開闊平原,那里白日中還是尸橫遍野,這時已被新雪打掃了干凈。
此生為妖,她沒有燒殺劫掠也不是惡貫滿盈,到頭來卻嘗遍了愛別離、求不得之苦。
看著梁雁夫妻恩愛,她真心祝福之余,怨念也極其深重,重得足下每一步都失去了往日的輕盈。
這半年自己又經(jīng)歷了什么?
連朝不敢回想,可那些回憶卻像是放電影一般在她眼前循環(huán)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