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房很快應(yīng)喚而來,來時低眉順眼藏好了戾氣,聞人異只掃他一眼便不言不語,任由他站在那里抓撓不得。
最后晉房按捺不住,小心翼翼觀察他的神色,試探問道:“異將軍有何吩咐?”
“我聽說你在宣戎那里受了委屈?!甭勅水愡@才抬起眼,不陰不明露出了笑意:“是不是宣戎將軍為難你?”
晉房登時陷入為難,嗓子里嗚嗚作響,硬是說不清半個字。
低梁雁一等又處處被她打壓,他自然是委屈,委屈得恨不能把最臟的話都倒給聞人異聽??伤戳R的人是聞人異的妻,于情于理,異將軍都不幫自己。
聞人異似乎瞧出了他的遲疑,笑意加深:“我若不能替你做主,也就不會請你過來了。宣戎將軍一時半刻回不來,但說無妨吧,晉副將?!?p> “既然將軍愿為我做主……”怨念戰(zhàn)勝了隱忍,晉房雙拳緊攥,怒火頓時燒上了心頭:“末將入伍十年,軍中事務(wù)無不洞悉,宣戎將軍一介女流之輩又懂得什么,連扎營地都選不好,初來乍到便詰塞我,她好在軍中立威。末將戎馬一生,幾時……幾時受過這般屈辱……”
說到最后他是聲淚俱下,只差把一顆碧血丹心挖給聞人異看。
聞人異始終冷靜傾聽,無論晉房說出什么話他都不曾改變他淡漠的神情。
“這么說來你的確受苦了?!甭犕晁耐闯夂?,他略一沉思,回道:“那么,晉副將還愿不愿歸入我麾下?”
“這……”晉房呼哧一聲收了老淚。
他在梁雁麾下雖然受氣,總歸是一人之下的軍中副將。但秉政軍有自己的副將,回了秉政軍,他就是無名之卒,戰(zhàn)死沙場或許都不能留名史冊。
他的心思又怎瞞得過聞人異的眼。
“我不強(qiáng)求你做出這個選擇?!卑缸琅杂幸粔乩渚?,聞人異拾起淺酌一口,笑吟吟地看著他:“因?yàn)槲蚁胩岚文?。你覺得怎么提拔,才算合適?”
“……承蒙厚望,末將不敢奢言?!?p> “不如這樣吧,晉房——”他從酒壺里倒出一盞,抬手送到他眼前:“你現(xiàn)在追出去,尋覓良機(jī),暗殺宣戎將軍,無論事成與否,盡管回來稟報?!?p> 晉房頓時大駭,接酒盞的手顫抖不已,淳釀灑了滿袖。
“將……將軍,這可不能啊……”
聞人異瞇了眼:“有何不能?”
“梁……宣戎將軍是您的妻……”
“可她也是朝廷的將軍?!?p> 冬風(fēng)似虎狂,掀開帳簾把冷氣死命地往里灌。風(fēng)嘯夾雜著聞人異的冷笑,晉房簡直從皮肉冷進(jìn)了骨髓里。
“握有軍權(quán)的女人,我又能如何駕馭?不如以她的犧牲,成全我的霸業(yè)?!?p> 撲通一聲晉房跪跌在地。
異將軍使用了“霸業(yè)”一詞,饒是他再愚鈍,也聽出了這個大不敬的詞意味著什么。
“將軍是……是想犯上嗎……”
“你覺得我不能嗎?”聞人異略俯下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如果晉副將效死輸忠金闕王室,要為王上肝腦涂地,那我自然成全你,給你一個無限榮光的死法?!?p> “末將……末將……”晉房已是言不成句。
“或是你現(xiàn)在磕頭領(lǐng)命,去暗殺宣戎將軍。若失敗,萬事都有我為你擋;若成功……”
他再次抬手,落酒在他杯中:“晉房,你會是新的宣戎將軍?!?p> 白瓷酒盞輕而易碎,晉房卻仿佛握著千斤之鐵,手中沉重得抬不起來。
良久,帳中終于漸漸回暖。
他也終于下定決心,將那杯入口道不明滋味的酒一飲而盡。
“末將,從此愿為將軍殫誠畢慮?!?p> 半山半塹的落松崖,逢冬時節(jié)便白雪皚皚,連崖壁上地標(biāo)般的松樹也不如往日郁青,落得個暮雪白頭。
冬天天黑得早,梁雁出門便已未時過半,一路又走得拖沓散漫,站上落松崖時夜早已黑透。
出乎意料地,詭目來得比她還要早。
梁雁來時,他便負(fù)手立在崖邊,依舊故作白衣勝雪飄然出塵的姿態(tài),背影融進(jìn)夜色,卻是說不出的混濁。
同樣背負(fù)著六界不容的空白,詭目與聞人異卻這般天差地別。
她不禁極淺地唏噓輕嘆,詭目聞身后聲,驚而回頭,面具半遮的臉上眉眼忽然一彎:“祖神,你來了。”
“赴約這點(diǎn)上我倒不如你,你不鴿人。”走過他身邊時,梁雁把斗篷向后一掀,隔著裙袍一屁股坐在雪上?!白?,隨意一點(diǎn)?!?p> “你不該輕易對我放松警惕的,天地祖神?!彼?biāo)脑捪囟骸吧衽c魔應(yīng)該勢不兩立,不是嗎?”
“你無殺我之意,我也無害你之心,勢不兩立,在旁人面前裝裝就得了。”她從來不在意身份的束縛:“來,讓我演示下咱們今天賭什么——”
說罷,梁雁伸出一指,在他們二人之間的雪上,橫豎劃出四道線來,狀若井字。
“這……”他看著她手下的動作,一時竟有些哭笑不得:“這陣勢……莫非你要和我下井字棋?”
“對,就是井字棋?!?p> 詭目無奈搖頭:“這棋下不出個結(jié)果的,以你我的層次,無論如何九步之內(nèi)都沒法決出輸贏?!?p> “可有時,生死存亡就要靠這九步定局?!绷貉懔髂靠此?,眼底落著鉛灰色的雪光:“先來說說賭注吧——詭目,若你輸了,你便退出朝廷與陽禰的戰(zhàn)爭,也不能再對陽禰百姓使用精神控制?!?p> “那若我贏了呢?”詭目長眉一挑。
“若你贏了,我就是你的了?!?p> 她說得極其認(rèn)真,不容他再質(zhì)疑。
讓詭目驚訝的卻是梁雁看穿自己心思的速度,他小心翼翼收拾好洶涌的情思,總歸是被她抓住了點(diǎn)點(diǎn)滴滴。
“好?!边@個賭注下得他心甘情愿:“那么,誰先落子?”
“不急,”她笑得狡黠,神色像足了狐貍:“既然要玩,咱們就玩出點(diǎn)花樣來——不如九步之內(nèi)我們互問問題,若對方答不上來再落子,三子先成排者贏,怎樣?”
“我看這才是你約我的真正目的?!痹幠堪阉男乃继羝疲骸疤拱拙帧挂彩莻€刺激玩法,可以?!?p> “那就這么定吧?!绷貉阍谏韨?cè)抓了一把,摸出幾個雪下的石子來:“規(guī)矩是我定的,所以我讓你先手——你想先問還是先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