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的孩子要過什么樣的日子，莫小奴確實(shí)從未認(rèn)真想過。
以前是根本不用想，今后……就更加不用想了。
看著各家小姐們賽詩的游戲已經(jīng)接近了尾聲，莫小奴干脆便裝作沒聽見聞絮詠的那番高論，匆忙起身張羅著婢女婆子們撤了茶點(diǎn)、送上飯菜，在池邊水榭里擺開了筵席。
至于賽詩的結(jié)果，眾家小姐們吱吱喳喳吵鬧了很久，雖然各有不甘，但最終還是大致依著優(yōu)劣定了名次。
此刻看來，大約是要以聞絮詠的那一首為最佳了。
顧小姐坐在莫小奴身旁，笑得很平和：“其實(shí)我覺得陸家姐姐的那首更好。不過……聞小姐那首也確實(shí)新巧有趣，我是學(xué)不來的。”
莫小奴不懂這個(gè)。反正名次都是精于詩詞的小姐們自己定的，她也犯不著去費(fèi)腦筋充內(nèi)行。
林珮已經(jīng)備下了許多份禮品，基本上能寫出詩詞且文理通順的都照顧到了。于是這場賽詩會勉強(qiáng)還可以算作是皆大歡喜。
唯一讓莫小奴感到不解的是，那位蕙質(zhì)蘭心才氣過人的程九小姐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
她明明有希望脫穎而出的，到底是為什么放棄了呢？
茉兒看見莫小奴只管出神，便得閑湊到了蘭兒的身邊，使眼色叫她看席上：“你瞧聞小姐那張狂的樣子！不過是贏了一只漆盒，她倒好像真的已經(jīng)飛上枝頭了一樣！說不定太后看得上漆盒卻看不上她呢，那她豈不是白忙了一場？”
莫小奴聽見了，立刻回過頭去瞪了一眼，低聲斥道：“沒規(guī)矩！尚書府的小姐也是你能議論的？”
茉兒非但不怕，反倒湊過來半蹲在她身邊，笑嘻嘻地道：“她剛才說話那么難聽，你還幫她？你幫她也沒用，聞六小姐才瞧不起你呢，人家心里惦記的是咱們恭王爺！”
“誰？！”莫小奴愕然。
茉兒掩口一笑，嗤道：“剛才她還有臉說你‘削尖了腦袋往上爬’，你道她自己是個(gè)好的？她在家里被嫡母嫡姐瞧不起，滿心惦記著攀上高枝好揚(yáng)眉吐氣呢！咱們恭王爺年紀(jì)小、性子軟，頭兩三年就被她給惦記上了！——哼，她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高枝哪有那么好爬的！”
莫小奴發(fā)覺席上有目光看過來，忙止住茉兒不許她亂說，過了一刻才又皺眉道：“我看聞小姐不像是個(gè)糊涂人。既然身份懸殊，她怎么又會生出那樣的心思來？”
“這個(gè)么，那就是咱們恭王爺?shù)氖侄瘟?！”茉兒嗤了一聲，一臉不屑?p> 蘭兒大驚失色，忙沖過來拖了那丫頭下去，不許她再胡言亂語。
莫小奴見狀反倒被勾起了幾分好奇心，忍不住又拉著蘭兒問道：“恭王爺小小年紀(jì)，還有這手段吶？”
“哎呀你別這樣！”蘭兒急得連連跺腳，“茉兒的話你也信？一個(gè)小孩子能有什么手段？他對誰都好！旁人自己想多了、自己生出了誤會，怎么能怨他！”
這番話是在替林瑯辯解，莫小奴卻又從中聽出了一些別的意味。
林瑯對誰都好，那豈不是人人都覺得他好？
這么說，那位小小年紀(jì)的恭王爺，確實(shí)挺有手段?。?p> 見蘭兒仍是一副謹(jǐn)小慎微不敢多談的樣子，莫小奴也不好再逼她，只得拋開這個(gè)話題，閑談似的問道：“恭王爺最近在忙什么呢？”
蘭兒松了一口氣，略一沉吟，低聲道：“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照舊讀書、交游……昨兒聽說跟輔國大將軍他們一起看練兵去了，大將軍還夸他呢，說他‘龍駒鳳雛，前途不可限量’。太妃高興得什么似的，今兒一大早就找大將軍夫人說話去了！”
難怪太妃完全沒理會今日挽月園的事呢，原來是被別的事情絆住了。
莫小奴在心里盤算了一番，又細(xì)細(xì)斟酌大將軍的那番話，越想越覺得頗有深意：
恭王已經(jīng)襲爵，此刻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了，前途還能如何“不可限量”？
親王再往上，那可就是……
這哪里是隨口夸贊后輩的話？這分明已經(jīng)是在結(jié)黨！
窺一斑而見全豹，想來那位恭王爺這段時(shí)日所謂的“讀書、交游”，大致也都是類似的內(nèi)容了。
莫小奴心中“怦怦”亂跳，忽覺席間的竹椅燙得厲害，怎么也坐不住了。
眼看眾小姐們聊得歡暢，一時(shí)似乎沒有需要她出面的地方，莫小奴便干脆悄悄起身避開眾人，打算到竹林后面的小院里去清靜一下，透透氣。
這座小院里只有三間茅屋，四面篁竹深深，清涼雅致直讓人生出隱居避世的錯(cuò)覺，莫小奴一來就喜歡上了這里。
“沒有高堂華廈，住在這種地方其實(shí)也不錯(cuò)……”莫小奴這樣想著，推開門抬腳便走了進(jìn)去。
一抬頭，卻看見了一幅險(xiǎn)些把她嚇昏過去的畫面。
石桌上黑白棋子散落無序。
茶碗的蓋子傾斜在棋盒旁，下面壓著一角絹帕。
六角形的紈扇隨意地放在竹榻上……
竹榻上一對男女，白袍與白裙交疊，廣袖與輕紗糾纏，紅艷艷的珊瑚耳墜搖搖擺擺，旖旎如畫。
柴扉響動的聲音驚動了榻上的人。男子抬起頭來看見了莫小奴，臉色陰沉得可怕：“出去！”
哪里還用得著他攆人，莫小奴自己已經(jīng)恨不得生出八對翅膀飛出去了！
翅膀雖未長出來，莫小奴還是很快回過了神，一轉(zhuǎn)身捂著肚子飛也似地跑了出去，臉上燙得跟起了火似的。
這件事……
這件事已經(jīng)不用再想了。
莫小奴靠在小院的外墻上，輕揉小腹安撫著自己可憐的娃，心臟“咣咣咣”跳得山響。
先前所有的疑惑，到這一刻已經(jīng)全部解開了。
今日這場賽詩會，與詩無關(guān)，與那只漆盒也無關(guān)。
這是一場風(fēng)月戲。
那張生施妙計(jì)辦宴會得見玉顏，崔鶯鶯巧心思以馬為媒見郎面。郎有情妾有意，當(dāng)真是兩情相諧一拍即合皆大歡喜??！
至于風(fēng)月戲的后面要接什么戲，這卻是莫小奴想不透、更不敢想的了。
此番撞破了人家的好事，回頭還不知道這顆腦袋能不能保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