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中的談話卻并沒有繼續(xù)。
程府的小廝終于煮好茶水送了上來,林珮慢慢地啜飲著,神情很是淡然。
程相爺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深夜晤談,本該是有天大的事要商議,可是此刻誰都不肯先開口,氣氛就變得有些壓抑起來。
都是千年的狐貍,這會兒就到了比道行的時候了。
一碗茶飲盡,林珮漸漸覺得有些不安,便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抬頭看向門口。
恰看見一個小廝貼在門邊,向內做了個手勢。
程相爺慢慢地站了起來,一臉為難:“請郡王爺恕罪。下官有些不便,恐需失陪片刻?!?p> 人有三急,上了年紀的人嘛,也情有可原。
林珮沒有答話,拔出腰間佩劍,放在了桌上。
“郡王爺這是何意?”程相爺?shù)哪樕y看起來。
林珮抬頭看著他:“怎么,難道程相不是要出去喊人來捉拿本王?”
程相爺皺眉站在原地,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林珮向剛才小廝站的位置看了一眼,沉聲問:“程相能否告知本王,蕓娘去了這么久,為何遲遲未歸?”
程相爺遲疑良久,終于重新坐了下來:“因為,下官府中內眷早已遷居別苑。此刻在第三進院落中住著的,是一位貴客?!?p> 林珮“呼”地站了起來,拔劍出鞘對準了程相爺?shù)拿夹模骸澳闶呛尉有???p> 程相爺平靜地看著劍刃,凜然不懼:“下官與郡王爺并非同路之人。既然郡王爺不肯當作沒來過,下官只好請您在寒舍多住幾日,等到大事定了,下官再向郡王爺叩頭請罪?!?p> 林珮神色大變:“‘大事定了’?你投靠了誰?定王嗎?”
程相爺微笑搖頭:“不可說?!?p> 林珮手中的劍又向前送了幾分,面上神情很快恢復如常:“本王希望程相再考慮一下,免得將來追悔莫及?!?p> 程相爺往椅背上靠了靠,神情依然平靜:“下官也正想勸王爺盡早收手,免得將來追悔莫及?!?p> 林珮皺眉不語,心里漸漸覺得境況十分不妙。
敵在暗我在明,任何變故都有可能發(fā)生。事實上用不著等到“將來”,他此刻就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信心太滿,尚未摸清對方的底細就先自己送上了門。
若真不是一路人,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縱然對方確實是這大周朝堂上的中流砥柱,此時也不得不忍痛割舍。
林珮咬了咬牙,手中佩劍狠狠地向前刺了出去。
不料那年邁的老相爺居然頗為靈活,身子飛快地向旁邊一偏,這一劍便落了空。林珮待要揮劍再刺時,身后卻有兩道勁風同時襲來。
他慌忙閃身躲避,同時回劍反刺身后。
仍是刺了個空。
林珮已顧不上程相爺,干脆以劍護體轉過身來,預備迎戰(zhàn)身后的相府侍衛(wèi)。
與對方打了個照面之后,林珮心中大叫“不妙”。
對方竟不是三五個人,而是足足十多人,手中各持長刀、重劍,已呈半圓形將他圍在了堂中。
程相爺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沉聲道:“郡王爺,如今非常之時,下官也不愿府中再生殺孽,請您放下兵刃吧?!?p> 林珮發(fā)出一聲冷笑,握緊長劍迎向了面前的侍衛(wèi)。
雖然幾乎全無勝算,但倘若此刻棄劍認輸,先前多年的苦心經營豈非全部功虧一簣?
兩方一交手,林珮立刻發(fā)現(xiàn)局勢比他預料的還要糟糕。
對方竟不像是尋常侍衛(wèi)。
一招一式刁鉆而狠厲,相互之間又配合默契宛如一人,這哪里是尋常侍衛(wèi)所能辦到的?這分明是宮中專為皇子皇孫培養(yǎng)的貼身近衛(wèi)!
宮中近衛(wèi)怎么會出現(xiàn)在相府?后院里的那位“貴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珮左支右絀,腦海中已是亂成一團,劍上的功夫不免也要大失水準。此刻大多數(shù)侍衛(wèi)尚未進入戰(zhàn)圈,他的處境已是險象環(huán)生。
程相爺?shù)穆曇粼谒砗笳f道:“郡王爺,您帶來的暗衛(wèi)和車夫,下官已經安置妥當……”
話未說完,一個侍衛(wèi)手中的刀已架在了林珮的脖子上。
程相爺有些尷尬,而林珮已經怔住了。
僵持片刻之后,程相爺轉到前面來,向林珮躬身長揖:“郡王爺,對不住了。”
林珮轉頭看向桌角。
那里放著一只空了的茶碗。
程相爺訕笑道:“王爺恕罪,只是一點點迷藥而已。等藥勁兒過了,您的力氣也就恢復了,不會傷身體的?!?p> “卑鄙?!绷肢樢а馈?p> 程相爺斂了笑容,正色道:“為匡扶天下正統(tǒng),下官何妨做盡世間卑鄙之事!郡王爺,晉中的十萬將士,下官自有辦法安置,您就只管在寒舍靜養(yǎng)些日子吧!”
一個侍衛(wèi)走過來將林珮的手臂擰到身后,長劍應聲落地。
而林珮先前已收好了的禁衛(wèi)軍令牌,也已落入了那人手中。
大勢已去!
事已至此,林珮仍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輕易地陷于敵手了。
侍衛(wèi)推著他往外走的時候,他忽然站定了,轉身看向程相爺:“我那個婢女,此刻人在何處?”
程相爺再次施禮道:“適才下官無禮冒犯,遣郡王側妃出門傳話,實在是罪過——此刻么,想必蕓側妃已經見著那位貴客了?!?p> 林珮攥了攥拳,咬牙道:“蕓娘不會去見什么‘貴客’,你實說吧!”
程相爺默然不語,倒是從門外走進來的那個小廝大聲稟道:“相爺,那位大人說,人已處理掉了,沒有尾巴。請相爺放心!”
“處理?你們……把她殺了?!”林珮大驚。
程相爺嘆了一口氣,無聲地再施一禮,之后便擺手讓侍衛(wèi)帶林珮出去。
林珮卻不肯走,看著程相爺怒道:“這也是程相眼中的‘匡扶正統(tǒng)’?她一個有孕在身的柔弱女子,能礙著你們什么?你們怕她懂武藝生出變數(shù)、怕她替本王傳信給外面,抓了綁了也就是了,何必要下狠手!”
程相爺默然良久,只得嘆道:“那位貴人的住處不容外人闖入,因此她不得不死。郡王爺,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