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

　　走在通往第三天的路上，腦海中思緒萬千，好像每一個曾經(jīng)屬于我的故事、我的夢，正在悄然走遠(yuǎn)。我看見曾經(jīng)的村莊與小鎮(zhèn)被塵埃淹沒，我聽見熟悉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我記憶中的至親至愛變得模糊，甚至忘記了他們熟悉的臉龐。身邊的景象瞬息萬變，在扭曲的空間中自由生長。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璀璨耀眼，來來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我看見陌生的城市向我走來，腦海中所有的記憶消失不見，一陣劇烈的疼痛在我胸口蔓延開來，我來不及準(zhǔn)備，就像被我錯亂的時空，極力去彌補空缺的碎片一樣措不及防。有的人在這里消失，而有的人卻在這里生長、發(fā)芽。

　　醒過來，我看見自己躺在一間淡藍(lán)色的房間里，陽臺上的多肉植物趴著玻璃向外張望。我努力地起身，酸痛的四肢讓我還不能下床走動。我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曾經(jīng)的家，那個近乎一百平方米的家。

　　好像在夢中，我感覺到胸口劇烈的疼痛，每一次呼吸讓我難以掩飾利用陣痛劑控制組織神經(jīng)的欲望。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天花板，還有各種運作的白色機器，圍著我。我明知自己是一個一只腳踏入鬼門關(guān)的廢人，可是依然無法親手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哥，你醒了！”我回頭，發(fā)現(xiàn)妹妹推開了門，并換上拖鞋，手里拎著早餐，朝我走來。

　　妹妹長大了，長成鄰家女孩的模樣。短發(fā)的齊劉海看上去有些俏皮，白襯衫下搭著一條藍(lán)色緊身的牛仔短褲，白皙修長的腿與白色休閑鞋托顯出妹妹的動人可愛，就像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來到我身旁。妹妹撥弄左側(cè)的秀發(fā)，手腕處簡單的皮筋裝飾吸引著我。

　　“哥，我給你買了早餐，有你喜歡吃的皮蛋瘦肉粥！”妹妹把早餐放在寫字臺上，一個人走去客廳，翻找冰箱的水果。

　　我穿上鞋，坐在椅子上吃粥。“妹妹，昨晚發(fā)生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記得了。”

　　“你還好意思說！昨天是七月六七，是你的生日，咱們幾人去海邊回來，吃了生日蛋糕，你還要請我們?nèi)コ詿?。最后你們幾個男生喝得爛醉如泥，我們?nèi)齻€女生打了車，廢了好大的勁把你們送回家！”妹妹拿著蘋果走過來繼續(xù)說：“你大哥和二哥都在你四弟家里，宋佳昨晚在我那里住下了。對了，燒烤的錢記得給我，這個錢可是我辛辛苦苦兼職賺來的！”這時，妹妹拍了我左側(cè)的肩膀問道：

　　“哥，你覺得宋佳這個人怎么樣？”

　　我喝著粥?！笆裁丛趺礃?？”

　　“我說宋佳這個人你覺得怎么樣，你覺得她適合做你女朋友嗎？”妹妹看著我，眉飛色舞。

　　“宋佳這個人不錯，對你也好?！蔽页酝曜詈笠豢谥?，站起身拍拍妹妹的腦袋說：“你呀，一天腦子里不知裝了什么，都是言情小說男主愛上女主，各種車禍?zhǔn)浀那楣?jié)。管好你自己，你哥哥一天忙著呢，哪有時間處對象！”

　　妹妹去廚房把水龍頭打開，水流在蘋果上沖刷著?！鞍パ?，等我出國了，誰來照顧你！”

　　“什么，你要出國？”

　　“是呀，我過兩日就要出國了，出國留學(xué)！羨慕吧，誰讓你不去，咱倆又不是沒那條件！”妹妹咬下一口蘋果，在妹妹嘴里發(fā)出咔吃咔吃的清脆聲音。

　　聽妹妹講起，家里人因為機緣巧合開始行商，父親的頭腦很靈光，生意越做越大?，F(xiàn)在父親已經(jīng)開了分公司，并打算向科技領(lǐng)域進軍發(fā)展。我驚喜著，沒想到六七年后的變化如此之快。俗話說得好，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命運把每個人當(dāng)做手中的骰子，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可以被投擲出一個最大的數(shù)字――六。

　　我跟著問：“妹妹，母親失眠的癥狀可曾緩解？”

　　“你說什么？”妹妹皺了皺眉

　　“母親啊，就是咱們的母親??！”

　　妹妹轉(zhuǎn)過身，與我說：“你忘記了嗎，咱倆不是父親從孤兒院里領(lǐng)養(yǎng)的孩子嗎？你與我生下來就被父母拋下，遺棄在孤兒院的門口。后來是父親領(lǐng)養(yǎng)了咱們倆。你我是親兄妹，小時候就說好不再提關(guān)于親生父母的事，這就是你我的親生父親！”妹妹有些溫怒。

　　我沒來得及聽妹妹說的話，腦子里一團亂麻?！霸蹅兊母赣H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你告訴我！”

　　妹妹盯著我：“忘憂，你是傻了嗎？父親姓王，王文德！”

　　姓王，王叔叔！不可能怎么會是他，那我的父母去哪里了？我慌了神，像一只被驚嚇的小綿羊。王叔叔戴著眼鏡，穿著西服，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放空自己，倒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凝望。淡藍(lán)色的天花板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我就像海洋中被捉弄的小魚。咸魚翻身，再翻身也只不過是一條被白鹽浸過的爛魚。我記不起父母的樣子，就連聲音也尋不到半分。滾燙的淚水從我眼角劃過，此時此刻，我什么都不想說，什么都不想做。

　　因為我的冒犯，妹妹被氣的摔門而出。房間里空蕩到安靜，只有桌臺上擺放的鬧鐘，在滴滴答答。

　　坐起身，我開始翻找桌臺上的筆記本，我相信每天堅持記錄的習(xí)慣不會忘記，那里面一定有我想得到的答案。坐在桌前，發(fā)現(xiàn)沒有記錄日常生活的筆記本，都是一些專業(yè)書本，和文學(xué)作品。我轉(zhuǎn)了房間一圈，最后發(fā)現(xiàn)床下堆放著三個大型的紙箱子，其中一個紙箱子堆滿了本子。本子的紙張有些破舊，明顯有被經(jīng)常翻閱的痕跡。我從里面挑選出來幾本一模一樣的筆記本，發(fā)現(xiàn)里面正是我記錄的日常。

　　近一個小時，我翻閱了所有的筆記本。每一個字都像插在我心臟上的一把刀，傷口在不斷地流血。尤其是七年前的那個夏日，在我印象中妹妹不再完美的那個晚上，竟然成為了我的噩夢。

　　我不敢繼續(xù)想下去，于是仔仔細(xì)細(xì)地讀，一遍又一遍地看。這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和精神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鞓返囊蜃釉谖殷w內(nèi)消失，悲傷與黑暗占據(jù)我所有的內(nèi)心。我變得不愛說話，不愛吃東西，就連每天早上聽歌的習(xí)慣都被我忘記。我知道，這是懲罰，也是交易。

　　幾年前的那個夏日，我一個人跑出孤兒院，只為了尋找近幾日找我玩的一條流浪狗，身上是花色的，很好看。我找了很久，都沒發(fā)現(xiàn)它的蹤跡，于是我失落地往回走。就在我走在孤兒院的途中，突然被人從背后用手掌捂住了鼻子與嘴，那雙粗糙的手上好像涂了什么東西，他滿手的繭子在我臉上用力地蹭來蹭去。我想掙脫，可是我失去了力氣，就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無法支配。我慢慢閉上了眼睛，在這安靜的小巷子里，在這即將下雨的夜晚，被一個陌生的人抱回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