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偷懶的童子
失眠的原因,無外乎就是“想太多”,要解決這個問題,多運動是個辦法。
到山里來不就是運動的么。
吃過飯沒多久,宋主任過來,領大家進山。
沒走多遠,許美盈就氣喘吁吁了,童小琴雖然沒說,看起來也有點累,大家只能邊走邊停。
“看來明天還是開車走盤山路吧,各位作家辛苦了?!彼沃魅畏吹挂桓边^意不去的樣子。
“這看起來還在山林的外圍,要是全走下來,得多久啊?!痹S美盈哀怨地道,她這模樣,實在想像不出曾經(jīng)做過驢友,還到終南山追過隱士。
“我們這林場不大,就四千多畝,如果把每個地方走遍,大概要十幾小時吧,當然多數(shù)時候護林員巡山不用那么細致,幾個小時就行?!彼沃魅涡Φ?。
“十幾小時,我的媽呀?!痹S美盈叫苦。
胡曉峰趁機問她:“那你在終南山的時候呢,怎么跟得上那位隱士?”
許美盈叫道:“人家是隱士,每天除了撿撿柴什么的,就是找個地方畫畫彈古琴,哪需要滿山跑?!?p> 可算引她說起這事兒了,胡曉峰也不再問,免得讓許美盈產(chǎn)生防備與抗拒。
果然許美盈既然打開了話匣子,不用別人再上,自己都收不住,大聊她在終南山的經(jīng)歷。
哪有什么愛情啊,根本就是單戀。
不就是旅游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長得還行的三十多歲男子,隱居在終南山么。
不就是能聊到一起去么,許美盈你跟誰都能聊半天的好么?
好吧,這人會畫畫會彈琴,據(jù)說進山前還做過CEO,確實挺完美的。
但也沒聽出他對許美盈有什么特別表示,最多覺得這個胖妹妹挺可愛的。
嗯,單戀也是可以寫本書的,比如大文豪歌德不就寫了《少年維特的煩惱》么?
胡曉峰猶豫著,心想要不要現(xiàn)在攤牌,直接給許美盈下一劑猛藥。
歌德在少年維特那本書中,給維特的結(jié)局是自殺。
據(jù)說,歌德是無法忘記自己現(xiàn)實中兩段失戀經(jīng)歷,所以才寫這本書的。
給維特一個自殺的結(jié)局,其實就相當于把那個痛苦的歌德從內(nèi)心割掉了,或者說有一部分歌德,真的犧牲在另一個平行空間。
但是說真的,許美盈這個姑娘,大大咧咧的,看誰都喜歡,看美食更喜歡,那終南隱士也就她生命中很小的一段經(jīng)歷吧,也就手指割破那么大點事兒。
用主角自殺式寫法,真沒那必要,而且對網(wǎng)文讀者甚至審核者來說,怕都沒辦法接受。
“德國女詩人卡森喀·策茨有一首詩叫《我愛你,與你無關》。”胡曉峰忽然道。
“胡總真有文化,應該能背出來的,喔?”畢麗道。
胡曉峰想了想:“‘如果你的話語令我心兒快樂,這與你何干?’‘我喜歡你,這與你何干?
你是我崇拜的神祉,你贏得了我無比的信賴,在我心中筑起圣壇——若我愛你,這與你何干?’”
畢麗被打臉,一句話不說,只管往前走。
許美盈品了一會兒,露出燦爛的笑容:“真美,這種感情,太美好了。”
胡曉峰嗯了一聲:“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
童小琴忽然道:“這首詩最后一句好像是‘若我承受痛苦,也并非你的過錯。若我死去,也與你無關?!?p> 胡曉峰連咳幾聲,他故意漏了這句話,咋還被人給撿起來呢。
前面的“與你何干”還可以解釋成作者豁達樂觀自強,不在乎男人。最后突然扯到痛苦和死,那就成了閨怨的語氣。
不能讓許美盈再思考這句詩,胡曉峰趕緊把話題轉(zhuǎn)到童小琴身上:“小琴對死亡怎么看?”
跟抑郁癥患者談死亡,這絕對是一種冒險,普通人想都不敢想,要知道自殺傾向是多數(shù)抑郁癥患者的特征之一,你還特意去撩?
童小琴嗯了一聲:“死亡是一種回歸吧,人在這世界生活累了就回去?!?p> 許美盈和畢麗包括宋主任都嚇了一跳,回頭看著她,然而童小琴的表情卻很淡然。
胡曉峰笑了:“聽起來死亡還挺舒服的?”
童小琴道:“失眠很難受,如果是長眠,那也許會比較舒服吧,我不確定?!?p> 許美盈連忙道:“小琴啊,我下午到城里去給你買安眠藥?!?p> 胡曉峰忽然道:“小琴你在書里寫過‘童子命’對吧?”
童小琴點點頭:“是的,很多天生聰明漂亮的孩子,據(jù)說都是天上的神仙的童子下凡,這種孩子很容易厭倦世間,因為他們記憶深處,會覺得天上的生活太好了,想快點回去,所以……”
聊到感興趣的話題,童小琴的語言突然多起來。
宋主任連聲咳嗽,顯然被這位“女作家”嚇到了。
胡曉峰嗯道:“童子命,其實說的是童子的使命,一個童子沒能在世間完成她的使命,有什么資格回去呢?你以為天宮派一個人下來很容易么,需要破開次元壁,或者掀開紅塵大幕。花這么大代價,童子說不干就不干了?”
畢麗皺眉道:“怎么說得跟到地球上搞破壞的外星人、異形似的?!?p> 童小琴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那我的使命是什么呢?”
這一聽就很明顯,童小琴以前還真把自己當“童子”了,這姓取得不好。
胡曉峰嗯道:“人來到這世間的使命,你可以視為‘初心’,只有心靈純凈,少有受到社會污染,或者大徹大悟的智者才能想起?!?p> “所以我受的污染太多了么……”童小琴喃喃道。
許美靜見氣氛有點沉重,忙打岔道:“說起來,‘不忘初心’這句話,據(jù)說是《華嚴經(jīng)》里的,我之前一直以為是……”
胡曉峰笑道:“佛教的‘初心’通常指入門級的思想境界,并不神秘,華嚴經(jīng)的‘初發(fā)心’倒是跟現(xiàn)代意義比較相近,你也可以理解成人們常說的,許愿多了就不靈了,第一次最靈?!?p> “不過,白居易倒是說過一句話跟我們現(xiàn)代人用法相近,叫做‘不忘初心,必果本愿’,然后蘇軾說的‘守其初心,始終不變’也被我們用上了?!?p> “但不管是佛教還是白居易、蘇東坡,他們的‘初心’其實都生得晚了些,我所說的初心是冥冥之中,藏在你潛意識里,三歲定八十那種?!?p> “清朝人蘇輿說過,失其初心,是謂違天,這句話才深得我心?!?p> 胡曉峰一口氣說了十幾分鐘,把大家都聽呆了,沒想到平時嘻嘻哈哈的胡總,居然也有學老和尚念經(jīng)的時候。
然而再看童小琴,似乎就特別吃這一套,之前還自己思索,現(xiàn)在卻盯著胡曉峰目不轉(zhuǎn)睛。
“所以一句話,小琴你想不想找到自己的初心,或者想不想知道上天為什么派你來到這世間?”胡曉峰見時機成熟,馬上問道。
“不想!”童小琴搖搖頭。
所有人大跌眼鏡,剛才都白說了嗎?
“如果知道了工作是什么,人就不快樂了?!蓖∏俸鋈恍ζ饋?。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笑,雖然有點靦腆,但真的很美啊。
“在這世間多玩一會兒,裝傻,直到‘他們’派人來提醒我。”童小琴望著天空,悄悄地指了指。
胡曉峰暗嘆口氣,我就是來提醒你繼續(xù)寫書的啊,你給我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