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站在Mr.宋辦公室的門口,隔著厚重的木門聽見里面的爭吵。
“你說你這樣至于嗎!”
“至于?!?p> “你!”
伸出去準備敲門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我回頭望了阿澤一眼,示意他來做那個打頭陣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敏感,我總覺得里面的吵架和我有關。
阿澤瞥了我一眼,撥開我的手自己走到前面來。
里面平息了一分鐘后,他抬手敲門。
Mr.宋已經(jīng)恢復了都市精英的那種四平八穩(wěn),想來臉上表情也是波瀾不驚。
“請進?!?p> 見推開門的人是我們,那沒有破綻的精英面孔出現(xiàn)一道裂縫。
我更確信那一架吵起來是因為我。
但既然都進來了,還是要把來意好好說清楚,雖然現(xiàn)在好像有些不是時候。
“Mr.宋,我們是來道謝的。你們現(xiàn)在有事嗎?不然我們出去等等?”
我很識時務地朝外指了指。
江哲坐在辦公桌前,只留著一個背影對著門口。也許是剛剛吵過架余怒未消,筆挺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像一座冰山,生人勿近的氣場太強大。
聽到我說話,轉(zhuǎn)過頭來眼里還帶著點詫異。
好像沒那么不近人情了。
“蘇艾?”
我沖他打招呼:“江哲……前輩?!?p> 他笑了笑:“怎么還叫前輩?”
我連忙改口,也沒錯過Mr.宋在他背后翻的那個大白眼。
“江哲?!?p> 阿澤在旁邊替我說話:“這次謝謝兩位幫忙解圍,蘇艾沒有分寸給兩位添了不少麻煩,我?guī)齺淼乐x。”
其實還有后半截請吃飯這個重點,上來之前阿澤已經(jīng)拿我的卡大大方方地訂了間餐廳,我看著銀行發(fā)來的短信簡直比割我一塊肉還難受。
可還沒講完,話頭就被Mr.宋截住了。
“道謝就這么口頭兩句,是不是太沒誠意了?”說著上下瞟了我兩眼,“還是蘇小姐打算身體力行?”
這話是真的尖酸,針一樣刺進血肉骨髓,我臉色刷地白了下去。
看來澄清沒什么用,我前科太多,黑料太厚,形象已經(jīng)崩了。
江哲還挺仗義,這時候居然還幫著我,對上Mr.宋的臉色陰沉難看,照得Mr.宋的臉也黑了幾分。
“宋洋!”
Mr.宋不為所動,扭頭對著我們說:“這事別謝我,謝他就行。”
推拒的態(tài)度很明顯。
阿澤最是護短,有來有往地回他:“也不盡然,江哲做這些不管怎么樣也得了你的允許,還是該謝謝你的。有空的話,大家晚上一起吃個飯吧,蘇艾訂了桌?!?p> 這話綿里藏針——
你自己不愿讓江哲這么做,最后還不是管不住同意了?
氣得Mr.宋呼吸都粗重了,鼻孔一收一縮。
我對這種情況最沒辦法,拿不定主意是先安慰Mr.宋還是勸阻阿澤。
好在艾女士救了我一命,心有靈犀地來了一通電話。
我道了聲抱歉走出去。
艾女士打來電話不為別的,就為了昨天晚上那場我被單方面碾壓的罵戰(zhàn)。
老太太清早起來心情大好,本想著我最近有節(jié)目上了,上網(wǎng)看看評價。
結果滿屏叫罵不僅把她的心情成功破壞了,還毀了她的一部智能手機——她氣得把手機給摔了,現(xiàn)在用家里的老舊座機給我打電話。
從前聽左鄰右舍說艾女士年輕時為人極其彪悍,曾拽著一條板凳追著街上的小流氓打了一條街,嚇得我們這片的小混混見她都要鞠躬。
現(xiàn)在年紀大了那份心性不改,罵起人來依舊中氣十足。
“怎么回事,你跟我說說!那些人怎么回事啊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你腦袋上扣啊,啊?真當我們家沒人了隨隨便便什么話都敢說!老娘我還沒死呢,敢找上門來照樣把那幫小兔崽子打得屁滾尿流!一天天亂七八糟的事怎么那么多!待不下去就回來吧,家里那小賣鋪也夠你吃喝了!現(xiàn)在還有事沒有?”
前面一大串情緒激昂,一氣呵成,很有艾女士的風格。我嗯嗯啊啊地應著,聽我媽這樣一通大罵,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冷不防聽到最后一句,拋開前面的憤慨是近于反轉(zhuǎn)的溫和,節(jié)奏都整個慢了下來。
簡直就好像我筆直地站在那以為自己堅不可摧,有人照著我膝蓋窩踢了一腳,我瞬間整個人軟軟地撲在了地上。
我想起我小時候,有一回跌破了膝蓋磕在樓梯上,一大片淤紫還流了好多血。我媽蹲在床邊用熱毛巾幫我敷傷口,一邊教訓我走路不看路。
起身的時候突然問我“好點沒有”,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眼圈有點紅。
那時候磕破一個膝蓋就讓她難過成那樣,現(xiàn)在呢?
我們家艾女士啊……
樓下一對母女走過,四五歲的小朋友走路蹦蹦跳跳,被翹起的石磚絆了一跤,仰著臉大哭。
年輕媽媽踢了石磚一腳,把她抱起,拍拍哄哄地走了。
秋風一陣涼過一陣,樹上的葉子掉了一半,地下鋪滿了厚厚一層金黃。
一年又快過去了。
“問你話呢?”艾女士急性子地在電話里追問。
有那么一刻,委屈將我全面吞沒,我看著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樓下,突然很想告訴我媽我過的一點都不好。
我顫著聲音張口,字句都冒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下:
“沒事啦,早沒事啦?!?p> 艾女士放下心來:“沒事就行,你也別總是悶聲不吭讓人罵,偶爾也要會反擊懂不懂?想我當年多威風,怎么生了個女兒這么老實!”
我在外本來就慫包一個,在艾女士面前更加是唯命是從。
她說什么都極力捧場,一迭聲地應下。
“嗯,嗯知道了媽,下次不會了,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我絕對給他們顏色看!嗯,行。您在家別老是只吃素菜,多吃點肉!吃不完怕什么,您放心吃就是了,不會把我吃窮的。泡腳的那個您用了嗎……”
好容易把艾女士哄高興了,一回頭鼻尖差點蹭上帶著暖木香的外套。
全球限量發(fā)售,一絲一線都透著矜貴。我退開幾步,以防粉底真的沾上去。
剛才我電話里講了不少大話,不知道江哲聽去了多少。
我本來就比他矮,這時候看見他更是感覺比他矮了一大截。
“剛剛在里面和你經(jīng)紀人說過了,我覺得還是告訴你一聲比較好,今天我和宋洋有事,飯實在是吃不了,抱歉?!?p> 我點點頭。
本來我們來的也很突然。
“宋洋他今天心情有點不好,我在這邊先代他向你道歉,你不要放在心上。”
這下弄得我有點不好意思:“沒事沒事,他,他也是為你好?!?p> 雖然我的確有點受傷就是了……
江哲盯著我看了好半天,找什么似的,視線來來回回。
“那個剪輯師我聽說已經(jīng)開除了,林姍姍……以后我們離遠一些?!?p> 我心不在焉地答應著,默默摳字眼。
林姍姍克的是我,他跟著躲什么呢?
還沒想明白,有只手伸過來揉了揉我的頭。
江哲的聲音沉重得像是一記嘆息,沉重得有些過分,沉重到我不得不抬頭看看他怎么了。
他很好。依舊長身玉立,風度翩翩,站在走廊里像在拍什么高級畫報。
只是表情怎么看怎么復雜。說不太清。
“以后不會再發(fā)生這種事了?!?p> 這種話安慰成分居多我再清楚不過,以后大風大浪打來還是阿澤在后面撐著,我在前面受著。
只要我還待在這個圈子里,蘇艾這個名字,就是一只在海上飄搖的木筏,一個大浪打來就會覆滅。
但江哲已經(jīng)仁至義盡到這個地步,我說這些掃興話實在太不應該。
“嗯?!庇谑俏艺f。